夢想向左 天堂向右

關島

我算不上是鐵桿球迷，但我永遠也忘不了1994年夏天的那個凌晨，那是來自于足球記憶里的一種痛：美利堅流光溢彩的夜空下，意大利王子羅伯特·巴喬撫著臉，然后仰天而泣。在他的周圍，盡是狂喜的巴西人在擁抱、慶賀。而巴喬默默地走下了令他不堪回首的球場，他的眼神是酸楚的。就在剛才，那一記射失的點球像巫師飄飛的黑發，令所有熱愛巴喬的球迷扼腕嘆息。

這一幕，時至今日，仍像電影一般，存放在我的記憶中。

由輝煌的頂峰跌至低谷，大喜大悲，年輕的巴喬終于體味到了什么叫滄桑、什么叫無奈。1994年美國世界杯，注定使他走向了成熟。我常常在想，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是有價值的，痛苦也不例外。如果一個人的夢想向左，那么他的天堂始終是向右的。羅伯特·巴喬，你用痛苦、沮喪、漠然的神情，來詮釋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彈指一揮間，二十年過去了。經歷世界杯之痛的巴喬已悄然淡出球迷們的視線，但隨著一屆又一屆的世界杯結束后，我的腦海里總會閃現出巴喬的身影，關于他那輝煌的經歷，關于他那無助的眼神，以及關于他痛苦后的堅強，清晰地向我走來。

一

卡爾多諾，是意大利東北部維琴察省的一個小城，羅伯特·巴喬就誕生在那里。由于他在家中是最小的，小小的羅伯特·巴喬在孩提時代就充滿了自由和向往。自由的空氣加上他的頑皮使一個人的天賦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揮。巴喬很快在足球上找到了自己的追求。他的球技突飛猛進，但相應的學習成績卻并不出色。以至于他的小學老師博琳女士面對小巴喬的成績單不無感嘆地說：“如果書本是圓的，那我們的小羅伯特一定會成為科學家。”

老師的話說得沒錯。15歲那年，巴喬就與維琴察三隊簽訂了第一份合同。從那時起，巴喬開始了足球的職業生涯。“你隨時都可以結賬，但是你永遠也不能離開。”這是《加州旅館》里的一句話。小巴喬10歲的時候就能背誦它的全部歌詞了。他一直不明白它的意思，但很快就理解了。

所有的童年都凝聚成一件事，對于巴喬也是如此。在代表維琴察與里米尼的足球比賽中，巴喬先攻入一球，隨后被對手侵犯，右膝嚴重受傷。博斯克醫生立即為巴喬做了手術，明確告訴巴喬應該終止足球事業，但巴喬拒絕了。他說：“我是一個堅強的人，怎么能終止足球呢？”

當第一道黎明的曙光映照在巴喬的臉上時，他知道應該前行。由于天賦加上自身的努力，沒幾年，他找到了心中的足球理想圣地——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一個充滿了藝術氣息的名字。提起它，就不能不想起但丁、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菲爾這些耳熟能詳的大師名字。巴喬在那里，足球的天賦盡情地得到發揮。阿涅利曾經形容巴喬罰出的任意球就像“拉菲爾的弧線”。

我一直以為就罰任意球而言，這世上的高手不超過三個。普拉蒂尼算一個，他被譽為“任意球之王”。他別的功夫也不錯，但最讓人心醉的就是他那出神入化的最后一腳;馬拉多納也算一個，他是一代“球王”。任意球只是他眾多絕殺技中的一項，但你很難忽視這一腳如流星劃過的璀璨。還有一個就是巴喬了。他的弧線不似普拉蒂尼那樣為盛名所累，也不像馬拉多納那樣至尊榮耀下的漫不經心。他輕靈得如不沾半點人間煙火，殘酷得如刀鋒入骨的痛楚。

那一腳的風情啊！那是如醉如夢的風情！

在佛羅倫薩，他奠定了足壇巨星的地位，他也逐漸成為佛羅倫薩人心中的藝術大師。佛羅倫薩人為他癡迷，為他瘋狂。為了看他的出眾球技，整個體育場座無虛席，盡情享受著巴喬的舞蹈，以及足球帶給他的快樂。

還是在佛羅倫薩，他手挽著美麗的安德蓮娜，共同走進了教堂。佛羅倫薩俱樂部的球迷為巴喬精心準備了一個大蛋糕。這個大蛋糕長1.7米，高1米，重達70公斤。旁邊豎著一塊巨大的牌子，上面寫著：羅比，佛羅倫薩永遠愛你！

在佛羅倫薩除了愛，巴喬也開始領略到人心的叵測，生活的變幻迷離。佛羅倫薩當時還是個小俱樂部，尤文圖斯在這個時候，看中了表現優異的巴喬，一心想購買巴喬。于是，一張33億里拉的支票遞到了佛羅倫薩俱樂部老板波特洛的手中。

波特洛面對這筆巨款怎能無動于衷呢？于是和尤文圖斯秘密協商，決定賣掉巴喬。而佛羅倫薩的球迷卻不忍心中偶像離去。那時的佛羅倫薩人已經把巴喬和在那不勒斯踢球的馬拉多納相提并論。如日中天的馬拉多納正值一生足球事業的鼎盛時期，而巴喬不過是一個剛二十出頭的新秀，可見他在意大利人心中的分量。

佛羅倫薩的老板波特洛不想激起眾怒，又不想錯過大撈一筆的機會。最后他一面將巴喬拱手出讓，一面又對外謊稱巴喬是因為薪水太少而不愿留在佛羅倫薩。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巴喬明白了美麗的童話是易碎的。明白了之后，他用偉大的舉動來回報佛羅倫薩球迷，因為在加盟尤文圖斯首場與佛羅倫薩的比賽中，他拒絕了主罰點球的機會。

“用愛來回報愛”。這是佛羅倫薩教給巴喬一生受用不盡的箴言。

二

1990年，羅伯特·巴喬帶著夢想，來到了尤文圖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向往更強大、更雄厚、更具魅力的俱樂部。

這是一支真正意義上的意甲豪門，它的老板就是聞名世界的菲亞特公司總裁，也就是說巴喬的任意球像“拉菲爾的弧線”的阿涅利。能被老板賞識而且收納旗下，這是對巴喬最好的褒獎了。

在這個頗為輝煌的俱樂部里，巴喬真正成長為一名超級球星。23歲的巴喬第一次代表意大利參加本土舉行的世界杯，那時，意大利主教練維奇尼還不敢放手使用巴喬，但在短暫的上場時間里，他還是用他的進球證明了自己的潛質。那一夜，巴喬興奮不已，夢想在世界的舞臺上，可以施展他的足球才華。

1993年無疑是巴喬足球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年。在這一年里，他代表尤文圖斯奪得意大利足協杯冠軍和歐洲聯盟杯冠軍，他還獲得了歐洲足球先生和世界足球先生的稱號。帶著這些至高榮譽，巴喬躊躇滿志地參加了1994年美國世界杯。這是他的第二個世界杯，他夢想著在世界杯賽場上能像他少年時的偶像保羅·羅西一樣，成為英雄。但巴喬錯了，錯就錯在那個點球上。那個點球成全了巴西人，那個點球也踢飛了巴喬曾經的輝煌，那個點球也隨著球迷們的一聲嘆息而陷入永久的沉寂。

人心總是這樣的，充滿不確定因素。美國世界杯后，巴喬和國家隊主帥薩基的關系緊張起來，不管你以前如何的輝煌，不管你是曾經的英雄，但你在世界杯的賽場上，你犯錯了，這是最致命的。世界杯后，在尤文圖斯，新來的主帥里皮明顯對巴喬頗有成見。在1994—1995年這個賽季，巴喬傷病不斷，上場機會也越來越少，以至于里皮在面對新聞記者時，拋出這樣一句話：任何人都要憑狀態而不是憑名氣比賽。這句話，明顯是針對巴喬的。

而這時，巴喬在尤文圖斯已經感受不到踢球的樂趣了，更重要的是尤文圖斯也想拋棄這位曾經的英雄，因為他們找到了巴喬的繼承者——皮埃羅，比巴喬更年輕。

當傷病襲來并且年華老去的時候，巴喬選擇了堅強。堅強后的巴喬選擇了AC米蘭，而來到AC米蘭對于巴喬來說，也是噩夢的開始。雖然AC米蘭的老板貝魯斯科尼喜歡巴喬，而主教練卡佩羅不喜歡，為了巴喬他不得不改變他的陣型，但巴喬還是以7粒進球幫助AC米蘭獲得了當年的意甲冠軍。隨后卡佩羅走了，烏拉圭人塔巴雷茲來了，他相信巴喬，但球隊成績太差，只好走人。在這種情況下，巴喬的“宿敵”薩基又來到了AC米蘭，巴喬只得無奈地坐在冷板凳上，無論狀態的好壞。不久薩基被送出AC米蘭大門，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卡佩羅又回來了，他明確表示AC米蘭隊要以新人為主，像巴喬這樣的老隊員自然就沒有位置了。

人生沒有輪回，但巴喬也壓根兒沒有想到，在他身上，這樣的輪回還會有幾次。巴喬只能仰天長嘆：難道這就是宿命？

三

畢竟是意大利的英雄，堅強的羅伯特·巴喬來到了博洛尼亞，這只是意甲中的一個小俱樂部。當巴喬從AC米蘭離開時有許多流言，意大利人猜測巴喬將要出國踢球，離開這塊傷心之地，巴喬宣布下一個賽季加盟博洛尼亞時，許多人認為巴喬是要在此獨享職業生涯的最后時光了。但只有一個人清楚地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是巴喬，他的眼光望得更遠，他要用自己的表現去抨擊那些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他還要參加1998年法國世界杯。

博洛尼亞無疑是巴喬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選擇。在這一賽季他出戰26場進球22個，是當年意甲聯賽中本土球員進球最多的一個。憑此表現，他再次入選意大利國家隊出戰法國世界杯。此時的巴喬已然成熟，拋卻了年少的輕狂和沖動，很好地處理了和主教練、球員之間的關系，他的大將風度受到了國人的一致好評。雖然法國世界杯對意大利來說，不是一個圓滿的世界杯，但對巴喬來說這是一個成功的世界杯，他再次以一個斗士的面貌出現在世人面前，他的謙和平淡也為他贏得了更多的支持者。

此時的巴喬像一輪太陽，又徐徐升起，巴喬清秀的臉上泛出一絲紅色和微笑。那是成功后的微笑，但太陽最終也會落下。世界杯歸來后，巴喬選擇了國米，這是他一生中不愿意回憶的。在國米他又遭遇了里皮，生活總是以不可預料的面孔出現，生活就是這樣的。不管你選擇什么。巴喬可怕的命運軌跡再一次降臨，那是無可奈何的低落。巴喬無法與里皮獲得溝通，曾經與羅納爾多一起夢想的巴喬，因為羅納爾多的一再受傷，使他在球隊孤掌難鳴。

他不得不流著血離開國米，他再次投身于一個更小的俱樂部布雷西亞，他想再次重復“博洛尼亞的童話”，在他的夢想中，還想參加一次世界杯，因為他說過：參加法國世界杯就退役，這是他最完美的結局。但巴喬沒有想到，在意大利杯半決賽中再度受傷。醫生告誡他將無法參加法國世界杯時，堅強的巴喬流下了淚水，他知道自己該將華麗轉身了，他將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這一決定讓所有熱愛巴喬的球迷都震驚了。雖然一個球員退役是必然的事情，不管他多么優秀，是什么樣的天才，但意大利人還是不能接受巴喬的退役。他們不希望心中的巴喬帶著遺憾走開。巴喬的夢想實際上是我們所有人的夢想。也許是太多的顧慮，也許是太多的難以割舍，巴喬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后，又決定繼續留在足壇。

但夢破滅就是破滅了，你永遠也無法重新構建。這就是宿命。

四

又一個清晨的到來。巴喬平靜的臉上泛出一絲笑容，那是痛苦后的微笑。他慢慢地站起身，清晨的光輝灑滿他的全身。

失敗、苦痛、仇恨都不過是一個過程，它們的背面就是成功、歡欣和友愛。晦澀的貝略特曾說過：“世界的結束不是一聲巨響，而是低聲的嗚咽。”但是貝略特錯了，世界的結束不是一聲巨響，也不是低聲的嗚咽，那是英雄留下的笑臉，平靜的心和永不屈服的斗士。羅伯特·巴喬思考了整整一個夏季，他似乎明白了生活的真實含義：他選擇了天堂。天堂其實不遠，只是一腳跨過去的距離。

于是，巴喬那雙憂郁的目光對準了前方，他知道，自己應該繼續前行。夕陽下，又站起了一位偉大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