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姿端正的小姐

王文華

她的坐姿總是那么端正，背和屁股成90度。

端正的原因不是她刻意保持，而是每當她坐下，她的狗總是想跳到她大腿上。她當然抱它上來，還幫它蓋上毛毯。為了讓它在大腿上睡得舒服，她的背比椅背還直。

那只狗她養了13年。因為有了狗，她沒有找男人的動力。她把所有的愛，給了那只狗。

為了狗，她只吃硬的水果，因為可以切成絲狀跟它分享。她一天遛狗兩次，回家后幫它用香皂洗腳。因為怕擦不干它腳掌內會長霉菌，每次都用吹風機吹15分鐘。

這些年來她當然也約過會，只不過每次都要帶狗同行。有一次她把狗放在包包里偷溜進戲院，戲院音效太好，一場爆炸戲把狗嚇得叫出來。觀眾們全轉過頭來瞪她，她冷靜地站起身，像抱嬰兒一樣抱著狗，優雅地離開。

養寵物和談戀愛一樣，當付出和收獲不一樣時，痛苦就來了。

狗也愛她，但更愛食物。每當有朋友喂她的狗吃東西，而狗因此黏上那朋友時，她的嫉妒在心中狂吠。

如果狗晚上累了，躺在床上不回應她的召喚，她會有失落感。有一次她氣得把狗從被窩里拉出來，狗被她突發的動作嚇到，轉頭咬了她。

那晚她發飆了，拿著雜志追著狗猛打，她知道她的憤怒不只是因為狗不理她，甚至不是因為狗咬她。她知道她把自己的孤單，遷怒到狗的身上。

她反應過度了。她如果談過戀愛，就知道你對它好，它的確還是會傷害你。狗、人，都一樣。

一年后，她的狗過世了，她難過得搬了家。她沒有再養狗，不過慢慢開始認識男人。

一次相親的場合，她習慣性地端正坐著，背和屁股成90度。那男人出現時第一句話就說：“你的坐姿好美！”

然后她突然明白：原來她的狗之前一直要坐在她大腿上，是為了幫助她準備這一天的坐姿。原來她的狗離開了她，是為了讓她去認識一個好男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