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樹元
一天,我經過一條野河時,看到一個瘦高男人在釣魚。我喜歡釣魚,也喜歡看人釣魚,就走了過去。
我看到這個男人腳邊的水桶里游動著幾條背部烏黑、足有筷子那么長的大鯽魚。我說:“能長到這么大的野生鯽魚都是相當精明的,你能把它們釣上來真是不容易。有什么訣竅嗎?”男人扭頭看了看我,說:“一般的餌料是不行的,得用蛆子。這種野生大鯽魚的警惕性很高,像蚯蚓、紅蟲、面團之類,它們見得多,知道是誘餌,不會輕易上當。但它們很少見到蛆子,就會麻痹大意,容易上鉤。”
我說:“哪里能買到蛆子?”男人說:“蛆子是買不到的,是我在老家自己養的。”
這時,水中的魚漂上下浮動起來,男人說聲“有了”,就提起了釣竿。果然,一條大鯽魚被拽上水面,并劃拉出道道波痕。
“高手。”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高手。”
又一天,我一個養魚的朋友叫我去他的魚塘釣魚。我看到對岸有一個似曾相識的瘦高的身影,就問朋友:“那個人是誰?”朋友說:“國土局的仲局,聽說是個釣魚高手。”
我說:“他確實很厲害,你今天怕是要大放血了。”朋友說:“我希望他把我的魚釣光,不然,我沒法報恩。”我問:“此話怎講?”“先前,我和村里談好了,要承包這片魚塘,后來,有個開發商要買這塊地,還要把魚塘填平,我找村里理論,村里說誰出價高他們就和誰合作,當時,我已經預訂了大量的魚苗,如果不要魚苗,就要賠上一大筆違約金。當時,我都快愁死了。后來,仲局知道了這件事,據理力爭,硬是幫我保住了魚塘。”
我說:“和開發商抗衡,那是需要非凡勇氣的,你得好好感謝仲局。”朋友說:“是啊,我要感謝他,但他說啥也不肯接受。前幾天,我打聽到他喜歡釣魚,就請他過來釣,這回他倒是沒有拒絕。”
朋友的魚塘是精養塘,不到一小時,我就釣了二三十斤魚。我收起漁具,到對岸去看仲局釣魚。我看到仲局腳邊的水桶里游動著十幾條昂刺,不過二三斤的樣子。我招呼道:“仲局好。您在野河里盡釣大鯽魚,怎么到精養塘卻盡釣小昂刺呢?”“也是啊。”仲局笑呵呵地說,“還真是有點兒奇怪呢。”
朋友走了過來,看了看水桶里的昂刺:“仲局,待會兒,我用網拉點魚讓您帶回去。”仲局說:“事先咱可是說好的,我釣多少是多少。你要是用網拉,別怪我翻臉。”朋友說:“我總不能讓您帶著這些雜魚回去吧?”仲局擺擺手:“你忙你的,我這兒不用你操心。”
數年后的一天,我經過一條野河時,又看到仲局在釣魚。“仲局好。”我招呼道,“今天好像不是節假日,您怎么有空來釣魚?”“是你啊,”仲局扭頭看了看我,“我退了,有的是時間。”我看到仲局腳邊的水桶里游動著幾條筷子那么長的大鯽魚。
我說:“看來,您的狀態又恢復了。”仲局說:“我的狀態一直很好啊。”我說:“您在精養塘里盡釣雜魚,也算狀態好嗎?”仲局說:“你能在精養塘里盡釣雜魚嗎?”
我愣了愣,忽然覺得的確不可思議——不讓家養魚咬餌,怎么可能?我說:“難道您是刻意釣雜魚的?您是怎么做到的?”“我自己調制了一種底窩食料,撒到水中專門吸引昂刺。”“您這一招真是太絕了。但是,您為什么只釣昂刺呢?”“人家誠心請我去釣魚,我如果不去,就是不近人情;如果去,釣回幾百斤魚,就等于變相收受好處。最好的辦法就是去,但只釣昂刺,因為,他那個塘里的昂刺是野生的,釣幾條應該沒大礙。”
我說:“不就是釣點魚嗎?您是不是小題大作了?”
“話可不能這么說。”仲局說,“不管什么東西,如果不是我的,我都會想方設法謝絕,這一點馬虎不得。”“嗯,您先前的崗位是個高危崗位,您能安全著陸,應該得益于您堅持這個原則吧?”“是的。”仲局說,“哪怕是釣魚,也要做到當釣則釣,不當釣則不亂釣。”
這時,水中的魚漂上下浮動起來,仲局提起了釣竿。一條大鯽魚被拽上了水面,并劃拉出道道波痕。
“高手。”我再次由衷地贊嘆道,“您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高手!”
(摘自《小小說選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