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聲（六首）

夜 路

愕然驚夢

下半夜的長空

一大群秋雁正在趕路

老薩克斯般凄惶的雁唳

在白霜遍野的暗夜里

相互挨擠、取暖、打氣

很顯然，有一只大雁

遠遠地掉在了隊伍的后面

它振蕩著喉嚨里的破簧

自己單飛飛的一個

——恨恨地

在跟誰抗辯？

沙 洲

四圍江水進進退退

數叢蘆荻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陽光與月華的足跡

疊疊重重

葦叢深處孵卵的那對伉儷

還是去年的那對嗎？

粘稠的呢喃與交頸

爾后，將由誰誰承續？

煙霞霧靄是欲繪一幅什么圖景

流水匆匆是要赴一個怎樣的前程

礁石之上的那一只老鷺

眼看就要被這一季江風收去

它凝神虛空的張望

是在深深地眷戀

還是想在江天之間

苦覓一條出路——

或求得一個解答

又一年

又一陣蕭瑟的西風

又抬升了一大截空曠

又一團紛亂的燕群

又加重了幾分倉惶

又一場玻璃屑的寒霜

又一次將母親鏡中的嘆息硌傷

又一年的明月和桂香

又把一家子人喚回一張八仙桌上

一路的荻草白了頭

——寫于回鄉途中

霜降，霜降

一路的荻草頭覆寒霜

多少顆親昵地和我打招呼的

蕭蕭白頭啊，沒有一個

能在浩大的秋風里漏網，他們

被強悍的秋風裹挾著、推搡著

正一點、一點、一點地

向蒼茫的大地低伏

（——紛紛的白頭里

依稀有我肺心病的伯父

重風濕的伯母、哮喘的

姑媽、腦溢血后遺癥的

姑父，以及我高血壓的父親

和越來越丟三落四的老母

……）

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

一長隊佝僂的白頭中間

——走慢了不是

走快了也不是

黃荊原始森林

驅車迢迢

門票若干

終于看到了：

山原來的樣子

水原來的樣子

樹原來的樣子

石原來的樣子

花花草草原來的樣子……

惟獨不能看到的是

——我們原來的樣子

資 格

風瑟風瑟霜雨

一塘頹敗的爛傘

撐不起了紅顏、麗日

撐不住了蛙聲、雨滴

（甚至連殘留的記憶

也沒法攥得更緊）

清塘的人兒啊

能不能等一等

再等一等——

這些破傘有足夠的資格

在這口深秋的荷塘里

在她們翠綠的緬懷里

再多呆上一小會兒

作者簡介：洪波，作品在《詩刊》《散文》《星星》《詩選刊》《飛天》等刊物發表并入選多種選集。出版有詩集《橙島的春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