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命運更重要的是歌唱（外六首）

對于詩人，我深深地相信

只要他活著

只要他還能呼吸

只要語言還存在，像那永不干涸的河流

他就不會停止歌唱

但丁在流放地歌唱他的家鄉佛羅倫薩

和心愛的貝特麗齊

荷爾德林歌唱生命的痛苦

和黑暗。在時間屏風的

另一面，曼德爾施塔姆在低語：

“我凍得直打哆嗦

我多想緘口無言，但黃金在天上舞蹈

他命令我歌唱。”

一列火車駛過夜色中的華北

入夜，一列火車繞開河南的喧囂

奔馳在北中國的版圖上。咔嚓，咔嚓

異鄉人在晚年到來之前加快了時速

車輪輾過鐵軌，有節律地響動

過站不停。只有微茫的信號燈

孤零零地拋在曠野火柴盒般大小的簡陋月臺

在略顯擁擠的車廂內，是懷揣疲倦和渴望的老鄉

他們和靦腆的方言，一同北上

偶爾傳來幾句罵聲。車窗外，谷雨連著清明

樹、溪水和麥地魚貫而過，模糊而芬芳

我在黑暗中，和某顆星保持著

一種獨特的默契，形成了久違的寧靜

進入子時，進入抒情的高地

有一種神秘，撲面而來，像微光

你無法駕馭。咔嚓，咔嚓

一列火車駛過夜色中的華北

你可以說是塵埃中的一聲河南梆子

也可以說是一只布谷，被風吹起

你也可以說一個人在路上，身后的青春正風一般消失

舊時光

謝謝你，我的舊時光

你走過紫云英的小路，在深夜

給我說話。孤單的年代

這是我能聽到的全部聲響

你為我帶來了田野、溪水、變淡的炊煙

麥子飽滿的汁液。沒有燈的時候

一小瓣梨花來了，在庭院的石椅上輕聲歌唱

謝謝。清朗的月光、竊竊私語的星星

今夜，你還為我帶來了

溫暖的雞鳴和戀人的眼睛

在一些壞天氣里

有時我繞過坡地或模糊的石碑

在你身邊坐下來。世事很涼

我已不再年輕，很快我就有可能衰老

我的一生像一輛馬車，空空的馬車

平靜，或打著趔趄，但懷念的輪子日夜不停

懷念雪

我曾懷念過許多的事物

它們都已逝去

這會兒，在一年的末尾

在一本書頁中，在凜冽、清澈的詞句間

我懷念一場雪

那是久遠的日子，大雪封門

風在瓦頂上徘徊

在夜晚，在簡潔的夢里

在沒有糊嚴實的窗前

有一盆火在跳躍

照著家園，和有關的一切

那時的雪依然年輕

那時的生活很小，而世界很大

那是另一片天地

另一種顏色。它閃閃發光

在我們內心，對抗著庸常的生活

草

我愿意慢下來。走進坡地

看草，在風中分開又合攏的樣子

風過后發呆的樣子

愿意看一棵平常的小草開成

一朵花。我喜歡它籽實的沉靜

喜歡它簌簌的樣子，不知把愛放在哪里

在我笨拙的詩句中，我曾不止一次

提到過草。提到它的暖、柔軟

它的香。那些紅色的，有時我也

把它們比作早年的愛情

包裹著某些秘密。但我從來沒有擁有過

白楊林

白楊林站在藍河岸邊的坡地上

歸還于寧靜

它下面的河水

盤旋迂回，迂回。有時候

我在這里尋找從前的好時光

更多的時候，只有靈魂在竊竊

私語，幸福的聲音，如同悲傷

夜晚，天空很低

去白楊林，先要經過一片初冬的麥田

一片傾斜它身體的蘆葦

先要經過幾座草墳

在那風吹的白楊林吶

黃金的飄落

像一張張被時間帶走的，親人的臉

大地上，花事席卷而過

這些梨花，這些杏花，這些桃花

這些寂靜的，閃亮的花事

在大地上，席卷而過

從深山的深處到平原的邊界

這些白色的馬，紅色的馬，這些汗血寶馬

是什么在催促

在樹林里奔跑，在田野里奔跑，在茫茫水域奔跑

繞過眾多陌生的臉，消失無蹤

作者簡介：桑地，河南省平頂山郟縣人，70年代生，作品見于《星星》《詩刊》《詩林》《中國詩歌》《詩歌月刊》等刊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