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竹
毫無疑問,《粵海風》雜志在當今國內報刊之林獨樹一幟!
在國內眾多期刊中,《粵海風》是我最喜愛的文化學術刊物之一,也是我唯一保存改版以來最完整的一份雜志,她已成為我學術閱讀生活中之一部分。她與我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如今,她要走進百期不凡之歷程,的確令人感慨萬千。需要說的話很多,可惜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看著眼前高高一摞的《粵海風》雜志,我不時發(fā)呆,撫今追昔,心潮翻涌,有關我與《粵海風》雜志的一段情緣浮現在記憶的屏幕上:
那大約是1998年的時候,我給該刊主編徐南鐵先生寫了一封直言索要刊物的信。其中說:“一個偶然的機會從我們寧夏文聯(lián)辦公室的柜子上發(fā)現了兩本《粵海風》(1998年3—4期合刊與1997年第8期,即新版第一期)雜志,打開一看,被內容所緊緊吸引,遂將兩本刊物拿走視為‘己有。刊物的許多內容都吸引住了我,如錢谷融、殷國明兩先生的訪談,陶東風、李潔非、袁良駿以及徐南鐵(《關于報刊新的增長點》)等先生的文章。該刊品位極高,具有相當的學術性與前瞻性,無疑,在中國當下報刊之林獨樹一幟!我作為一名文藝批評工作者,很喜歡這本刊物。不知是否可以給我或我的部門寄贈一份……”南鐵先生不但沒有拒絕我的請求,而且還將這段文字刊登在1999年的第4期《粵海風. 讀者之聲》的欄目里。從那以后,南鐵先生不辭煩勞,惠贈至今,令我十分感動。如今刊物就要跨入不平凡的百期歷程了,南鐵先生親筆向各界學人邀約文字,我也有幸忝列其中,不勝感喟萬端:不知不覺我已經享受了《粵海風》雜志百期之恩惠。的確,《粵海風》雜志在我的學術生涯中,其影響不可低估。雖說不出產生過哪些“具體”影響,但其“潛移默化”之濡染與“滲透”,那是骨子里、精神與靈魂里的。返觀百期《粵海風》,她猶如一位思想者,發(fā)出過偉大時代之吶喊,出現過激動人心的學術爭鳴局面,她散發(fā)著濃郁的時代情緒,構成了中國喧囂的思想文化市場一道獨特的風景。新版百期歷程——恰如一篇大文章,可用“知識分子爭塑21世紀中國”這一醒目標題。
刊物從改版至今,即一直以“文化批評”之堅定立場與學術理念昭示。曾經,人們經常將“批評”與“批判”混淆,在一些學術活動中,往往“談批(評)色變”。其實“批評”與“批判”之差別十分清楚,前者是學術的,后者是政治的。隨著時代風云變幻莫測,可能有人欲達至自己之目的而故意想混淆罷了。誠如主編徐南鐵先生在百期約稿函中所說的:“在編輯出版這一百期的歷程中,天上不乏風雨,地下亦不平坦”,我能理解他的這番“親歷”的心情。此處按住不表。《粵海風》倡言文化批評的學理思想,在20世紀90年代呈現于中國文化學術思想舞臺絕非偶然。1980年代的中國曾有過一段“文化復興”時期,這表征為重開文化論戰(zhàn)以及青年們興起的普遍的愛智熱忱。當時的中國重開東西文化論戰(zhàn),一方面是由于痛苦的當代中國又從“世界革命的中心”之夢想中驚醒(由西方技術的引進,而后是經濟與政治體制的改革,再以后是風靡全國的文化大討論,近代中國的歷史,匆匆又走了一遍),另一方面,是對“文革”毀滅人類文明之罪惡的深刻反省。因此,1980年代的文化討論不只是“五四”前后東西文化論戰(zhàn)之簡單復歸,而是“中國向何處去”、“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之未來命運”的時代精神的又一次高揚。然而,遺憾的是當時的文化論戰(zhàn)尚有不少缺陷,總體而言即是“繼承有余,創(chuàng)新不足”。在此次論戰(zhàn)中,大多數問題、理論與范疇并未超過“五四”時代,而在“中國當代文化批評精神”之鑄造方面,則更是少有建樹。因此,重塑“中國當代文化批評精神”便邏輯地構成了世紀之交中國文化批評/思想學術之主題。《粵海風》恰逢其時,閃亮登場,勇?lián)巳巍5拇_如此,在現今的文化思想市場,民族主義、保守主義,乃至后現代主義、東方主義皆大行其道,如果惟獨聽不到中國文化批評的聲音,是不正常與令人堪憂的。其實《粵海風》這個倡言與五四新文化運動之總體學術脈絡是相銜接的。而且在現代中國歷史脈絡中可以作為文化批評中心理念的藝術、民主、自由與法治理念的追尋,可稱得上是一貫的主題。同時,這些基本價值范疇,不單是在部分知識分子中激起強烈共鳴,在多次學術爭鳴中,經由文化批評思想所肯定的諸種價值理念也曾相當盛行,這些價值理念將會不斷寫進中國當代文化批評史的各種文本中。事實上,《粵海風》雜志之倡言,已經為當代中國文化批評/思想學術提供了較為明晰的“思想譜系”,——主編徐南鐵先生每期所撰寫的“卷首語”即是明證。我們不妨打開1997年新版第一期,讀一下卷首語《我們從哪里出發(fā)?》的其中一段話:“報刊是時代的晴雨表——這句話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已不僅僅是指報刊的內容反映著時代的風云和彩霞,報刊本身社會坐標和生存概念的嬗變,也深刻地體現了時代推移所激起的波瀾。……《粵海風》曾走過盤旋起伏的種種不同路段,如今,她決定為文化批評做點事。這種選擇或許有那么一點悲壯,但畢竟是反復掂量和深思熟慮之后的選擇。文化批評并非就是君臨大眾、憤世嫉俗;并非就要大叫大嚷、狂飆突進。我們追求的不是形式,我們只希望當代性、爭鳴性、前瞻性和建設性成為《粵海風》的內涵。”是的,“報刊是時代的晴雨表”,無論怎樣解讀這句話,皆為顛撲不破之真理。從陳獨秀創(chuàng)辦《新青年》,到儲安平創(chuàng)辦《觀察》;從陳源、徐志摩等編輯《現代評論》,到胡適、徐志摩主編《新月》,等等,皆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檢視百期《粵海風》雜志,我們只許翻閱百期“卷首語”文章與欄目配置,以及閱讀和沒有閱讀過的文章目錄,即大致可勾勒出中國文化批評思想史藍圖之脈絡。當然,關于當代中國文化批評/思想學術全面的史實重建,非一刊所能為,但編者如何配置與選擇刊物的學術架構與文化歷史資源,將中國文化批評/思想學術之發(fā)展,置于當代中國思想學術演變的總體脈絡與世紀交替前后社會變遷這一縱橫之大框架中,邁昂首之步履堅定走下去,以便對文化批評/思想學術在當代中國時空格局中所呈現出的價值立場、學術理念以及在實際思想文化批評中扮演之角色,確實是《粵海風》百期關注之重點;焦點問題則是當代中國文化批評/思想學術界知識分子的發(fā)言位置與問題意識,即“當代性、爭鳴性、前瞻性和建設性”之價值倡言是也。像歷史上許多有重要影響的事件一樣,《粵海風》雜志的創(chuàng)辦與改版給人們的昭示也一定是言人人殊。然而,《粵海風》百期聚集起來的知識分子即學術群體試圖通過文化批評/思想學術的置入,為中國的社會變革奠定文化批評/思想學術基礎,當是不易之論。述及《粵海風》聚集起來的學術人群和文化批評思想能量,最值得注意的或許就在于,即便編者深深卷入時代某種激流漩渦之中的時候,文化批評/學術思想的職志仍是他們未敢或忘的,這也使他們成為當代辯護“有思想的學術和有學術的思想”(王元化語)、延續(xù)文化歷史記憶、繼續(xù)文化批評/思想學術訴求最突出的刊物理念。因此,不斷延續(xù)的文化歷史記憶,于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聚集有著特殊的意義,這不只是因為《粵海風》作為當下“文化批評”者的身份,才為學術人群烙上文化批評/學術思想精神傳衍者的印痕。事實上,既然講“爭鳴性與建設性”才為這一學術人群介入學術紛爭后所確立的發(fā)言位置,并且在“爭鳴”與“建設”之間他們心向往之的還是“文化批評”思想,因而不斷提升的文化歷史記憶,實可看作維系學術人群不可或缺之紐帶。同時,我們也看到,學術人群對于文化歷史記憶之延續(xù),實際貫穿了關于文化人生與文化傳統(tǒng)的反思,當下中國文化史象與謀求中國學術的發(fā)展之主題。這兩者構成了相互聯(lián)系、不可分割之整體,注重爭鳴性與建設性,實有必要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思考。惟其如此,才能真正契合《粵海風》的編者與聚集起來的學術人群對于中國文化批評與中國思想學術的意見,偏向任何一面,也許皆不足以完整理解他們的良苦用心。
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面對世紀交替,《粵海風》發(fā)出“我們從哪里出發(fā)?”的強烈呼喊,在“曾經走過盤旋起伏的種種不同路段”后,投下“決定為文化批評做點事”之石后,當代中國學術人群就開始了建構“學術社會”之嘗試。所謂“學術社會”,乃知識分子之自詡,簡言之,是要在轉型社會重建知識文化的莊嚴,讓“學術”構成未來社會的重心,同時重新確立讀書人的位置。顯而易見,所謂“學術社會”,既立足于“學術”,卻又并非僅限于“學術”。文化批評/思想學術主張,從其主旨來說,是要掙脫傳統(tǒng)中國“學”與“術”之纏繞、“士”與“仕”之糾葛,為現代中國學術人群確立區(qū)別于“士大夫”的社會角色與身份。因此,相對于文化歷史記憶之延續(xù),應該說“學術社會”之建構更濃縮了進入21世紀后中國學術人群之努力方向。而在建構“學術社會”構成中學術人群形成之思想脈絡,更不可低估,這對于我們了解當代中國學術人群,尤其是透過《粵海風》這個“時代的晴雨表”之“窗口”,觀天觀地,更具有特殊之意義。因此,我們與其糾纏于刊物究竟發(fā)表了哪些影響大的優(yōu)質文章,倒不如檢討《粵海風》所聚集的學術人群所代表的當代中國知識分子建構“學術社會”所具有之意義。我之所以將《粵海風》聚集的學術人群對文化歷史記憶之延續(xù)以及對“學術社會”之建構提了出來,即是欲對此二者能有所兼顧。有一點是清楚的,學術人群在學術層面之努力,從文化歷史“人生”之討論到歷史文化“掃描”之開啟;從文化邏輯之“論說”到文化歷史之“親歷”;從文化社會“現象”之解讀到文化史象之“回望”與剖析,等等,皆蘊涵著由當代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學者構成的學術人群,對于當代型知識樣式之建構傾注了大量心血;而通過他們的努力,當代中國論證文化現實世界及文化社會理念合法性的知識學基礎,也就逐步實現了向建構“學術社會”的當代型知識樣式的轉換。
當然,將當代型知識樣式之建構作為全球化的普遍問題,并不意味著各種知識相應地具有普遍性,也絕非把中國文化批評學術的發(fā)展簡化為移植與模仿,但從中或許我們更能理解《粵海風》雜志,以及由此聚集起來的學術人群(當然包括刊物編者)所經歷的艱辛。足以令人欣慰的是,百期以來塑造中國文化批評學科與社會科學品質的,就是具有“普世性”意義的以文化科學標示起來的當代型知識,它不僅是對文化社會理念合法性之論證,還構成了催生與培育中國當代文明生態(tài)的決定性因素。因此,倘若我們承認當代中國基本的文化價值取向以及人之思想方式上發(fā)生了急劇轉型,以儒家思想文化為中心的價值系統(tǒng)逐漸讓位于現代性思想體系;對世界的認知也由儒家思想文化轉換為現代性的知識樣式,那么我們就應當重視《粵海風》雜志,以及由此聚集起來的學術人群——在文化學術層面的工作。
在全球性文化語境之影響下,《粵海風》雜志的編輯家們以自己的方式重開了中國文化批評的工作,我認為其價值不在于學術架構如何“規(guī)范”,而在于其刊物提出的問題的人類性與時代感,在于21世紀中國文化批評中的開創(chuàng)性地位以及由此引發(fā)出的基本線索。以至直到未來,我們仍要思考與探討中國文化批評是“復興”還是“重建”這一世紀性之難題。我們相信能從《粵海風》中看到新的人類良知。我們相信能從《粵海風》中聽到新的文化警世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