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市場的南方聲音

宣炳善

在莊子的《逍遙游》中，北方的鯤魚化為大鵬鳥，努而飛，直飛南方。其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而上九萬里，展現博大自由的氣象。在莊子的心目中，南方就是自由的象征。用當代的話說，南方就是自由開放的思想市場的象征。而在南方，《粵海風》雜志作為中國首家文化批評雜志，在國內思想市場獨樹一幟，已形成具有獨立批評意識的文化品牌，在知識分子心目中具有無可替代的刊物地位。如今《粵海風》即將出版第一百期，讓人歡欣鼓舞。對于一百這一數字，也很自然地讓人想起經濟學家科斯在他一百周歲時對中國思想市場的殷切期待。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英國經濟學家科斯在2011年的北京《財經》年會上發表了英語視頻致辭。科斯指出如今的中國經濟面臨著一個重要問題，即缺乏思想市場，這是中國經濟諸多弊端和險象叢生的根源，而思想市場的發展，將使中國經濟的發展以知識為動力，更具可持續性。更重要的是，通過與多樣性的現代世界相互作用和融合，這能使中國復興和改造其豐富的文化傳統。科斯說這段話時已是100歲了，因為有十分重要的話要對中國說，所以才在百歲高齡之年呼吁中國思想市場的再度繁榮。科斯的這一觀念在其《變革中國：市場經濟的中國之路》一書中有更為詳細的論述。科斯認為中國的市場化催生了蓬勃發展的商品與服務市場，并讓中國成為全球生產領域的領頭羊，卻沒有為思想創造一個活躍的市場。與資本市場和勞動力市場一樣，思想市場也是一個生產要素市場。在思想市場里，知識能得到開拓、分享、積累和應用。可惜的是，從經濟到教育，從法律到政治，中國社會的每個角落都缺乏充滿活力的思想市場，而缺乏自由的思想市場直接導致了科技創新乏力。所以，最后科斯重提“錢學森之問”，為中國的大學缺少真正的思想創造表示深切憂慮。科斯作為新制度經濟學創始人，重視的是產權這些制度性基礎內容的社會經濟作用。而科斯關于思想市場的論述對中國的啟示則遠不止在經濟學領域，科斯其實是發現了商品市場與思想市場這兩個市場相通的地方。科斯認為商品市場使中國經濟得以復興，而中國傳統文化的偉大復興則依賴于思想市場的繁榮。只有思想市場繁榮了，中國人的創造力才會被釋放出來。

科斯關于思想市場的論述在國內引起了廣泛共鳴 ，國內學者如盛洪、周其仁、張五常等人則深受其影響，體現了思想市場的理論感召力。科斯關于思想市場對中國重要性的論述使我們思考當代中國在發展過程中面臨的一些困境。2011年，中國的經濟總量已經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經濟總量雖已是世界第二，但是中國發展經濟的方式與經濟結構卻有問題，經濟的主導權也不在中國，大量產品沒有自主品牌，只是為國外企業代工生產，實際上是缺乏創造力的表現。因此，在當代，思想市場的繁榮已成為繼中國經濟繁榮以后的第二度繁榮，在這一思想市場的繁榮過程中，《粵海風》這樣具有南方風格的雜志會起到其應有的社會作用。

初識《粵海風》還是在上海讀書的時候，當時聽人聊天，說中文系的人喜歡看北方的《文學自由談》和南方的《粵海風》，于是開始關注這兩個刊物。通過閱讀比較，我個人還是喜歡視野更為寬闊的《粵海風》的風格，因為《文學自由談》僅限于談文學。后來就為《粵海風》寫了一些文章，包括關于對教育部學術規范的質疑、李敖大陸演講的分析等文章。在關注《粵海風》的過程中，也為主編徐南鐵先生的文化事業意識感染。《粵海風》每期都設有卷首語，是主編的一些對社會文化的感想，讀來十分真切。很多編輯是把編雜志當作一個職業，但是徐南鐵先生當把編雜志作為事業來做，其文化擔當就大不同。思想市場中的不同的思想產品需要通過刊物發表，并且開展交流與競爭，但問題是當下中國的思想產品遠遠不夠豐富，具有公共性質的思想產品供給嚴重不足。這就出現了經濟學意義上的供需矛盾。中國的經濟領域出現了產能過剩現象，如當前的鋼鐵、水泥都是過剩的，需要消化這些產能，但在思想市場領域，卻是另外一個情況，即供給不足。表面上中國刊物眾多，但真正的思想、獨立的思想很少。許多人寫文章并不是為了文章本身，而是其他因素的作用。

科斯對思想市場的期待也讓人想起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春秋戰國時期迎來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思想市場的繁榮時期。當時諸子百家爭鳴，各相詰難。如《老子》第三十八章記載道家對儒家的猛烈批評：“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在老子看來，儒家大力宣揚的禮樂是社會混亂的源頭。在《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中記載了孔子問禮于老子的歷史，當學生孔子向老師老子辭行時，老子就毫不客氣地批評孔子不要太固執己見，應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子對孔子說：“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而孔子雖是老子的學生，卻并不完全認同老師的觀點，很有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的精神。老子以柔為退，而孔子卻以柔為進，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老子為代表的道家與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有相當大的差異，雙方也在辯駁中發展自我。后來荀子的《非十二子》一文則對當時的十二個代表性的思想界人物展開批評，包括對法家的批評，而這十二個被批評的人之中也有儒家的孟子。

《粵海風》作為中國首家文化批評雜志，我們期待在未來的中國思想市場建設的過程中，會起到其獨特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