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繁價值語境下的文化批評

陳政

1959年7月2日早晨，太陽還沒登上大月山，當時的中共中央委員、江蘇省委第一書記江渭清踏著牯嶺森林中尚未散去的霧氣，過美齡橋，準備去見毛澤東。

毛澤東此時尚在興奮狀態中，他剛修改完《七律·登廬山》一詩，正站在美廬的陽臺上吸煙，見江渭清過來，劈頭蓋臉喊了一句：渭清吶，現在天下大亂啰！

半個多世紀過去，毛澤東的這聲吶喊，時時響在我的耳畔。隨著社會各個方面的巨大改革，歷史已經在中國這條龍一般的古老河床里拐了幾個大彎：

從禁言到經濟改革；從鎖國到對外開放；從缺衣少食到GDP總量世界第二；從時間就是金錢到文化立國；從無書可讀到信息爆炸；從無樂可娛到娛樂至死……文化的多極多元、多姿多彩如山洪暴發，如萬馬奔騰，時而清濁分明，時而魚龍混雜，鋪天蓋地、不由分說地向我們洶涌撲來。

現在天下大亂啰：亂的不僅僅是外在的秩序，更是內心的秩序；亂的不僅僅是方寸，更是迷失了方向。封建的、農耕的、革命的、傳統的、現代的、后現代的，種種觀念、意識，在交織、在滲透、在抵制、在蠶食、在博弈、在控制、在擠占，思想文化領域氣象萬千、波詭云譎。

現在天下大亂啰：按照馬克斯·韋伯的說法，這是一個除魅的時代，是一個世俗化的時代，是一個價值多元的時代，是一個工具理性替代價值理性的時代。當后現代主義披著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外衣，手中握著放逐理想和消解責任的兩只板斧，猛然殺入一群餓了很久、正在埋頭飽餐的羊群中時，那種驚慌失措可想而知。

現在天下大亂啰：物欲主義的價值觀和消費主義意識形態一旦從魔瓶中放出，便攻城掠地，便野蠻殺戮，但這些并非是赤裸裸的，而是使用了種種包裝術、整容術，打著種種甜蜜蜜的文化旗號自我合法化，令沉浸在物質異化形態中的消費大眾茫然無知。不僅僅由財富多少決定社會階層，文化也漸漸變成了隱秘劃分等級的象征資本。享受什么樣的文化消費，便意味著他屬于何種等級的社會階層，應當得到社會何等的尊重與認可。

現在天下大亂啰：移動互聯網深刻而廣泛地改變了人們的生存方式，一大批人已經非常習慣于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晝夜傾倒式邏輯。面對現實生活中的種種艱難困苦，他們不必像屈原那樣哭天，無須像祥林嫂那樣搶地，而可以輕易地走進網絡，通過虛擬的游戲角色就能在那個世界得到情緒的宣泄或排解。甚至，人性中的崇高與卑微、善良或兇殘、愛與被愛、恨與被恨，都能身臨其境地得到體驗。快餐式的快樂和意義，將傳統的價值觀逐個擊碎，體現出網絡世界對現實世界的殖民傾向。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文化批評的價值和意義于“天下大亂”中凸現。

人情批評、紅包批評從來不是真正的文化批評；

捧殺與棒殺也從來不是文化批評的金光大道。

文化批評是一種軟性的規約或者訓誡，是割掉社會膿瘡和腫瘤的手術刀，是一種能夠釋放出智慧和美感的聲音或書寫，是人類新的精神高地，是文化生活各個方面的新特點與新趨勢的領航。

鑒于此，在《粵海風》出版100期之際，我衷心地用以上文字，祝愿她始終堅持文化品格與精神操守，在文化批評的茫茫滄海里，實現著自己的光榮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