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寧
( 遵義醫學院 外國語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3 )
白居易的《長恨歌》是我國文學史上膾炙人口,廣為傳誦的詩歌名篇。此詩不但頗為讀者喜愛,而且深受譯者青睞,因而出現了好幾種英譯本,國外譯者如Herbert A. Giles, Witter Bynner, Innes Herdan的散體譯文,W. J . Fletcher 的詩體譯文[1];國內的有著名翻譯家楊憲益、許淵沖先生的英譯文[2]。從現有文獻看,既有成果對《長恨歌》英譯文作了十分有益的探討[3]。本文將從生態翻譯學翻譯適應選擇論入手,對許淵沖《長恨歌》英譯文進行分析,探討譯者如何在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三個層面作出多維轉換,從而得出整合適應選擇度較高的譯文。
生態翻譯學是一種生態學途徑的翻譯研究,內容涉及生態學和翻譯學,其核心理論是翻譯適應選擇論。胡庚申于2004年出版了《翻譯適應選擇論》一書,該書以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為基礎,借鑒該理論中的“生態環境”、“選擇”、“適應”,以及“適者生存”等生態學核心概念,將翻譯界定為“譯者適應翻譯生態環境的選擇活動”。認為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要“適應”翻譯生態環境(即原文、原語和譯語所呈現的“世界”),要“選擇”譯本最終整合適應度最高的行文,即“翻譯過程=譯者的適應﹢譯者的選擇”;并進一步指出,翻譯過程就是譯者適應與選擇的交替循環過程。翻譯所遵循的原則是多維度的選擇性適應與適應性選擇,所采用的翻譯方法為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等多維度的轉換,而最好的譯文是多種因素結合而產生的“整合適應度”最高的翻譯[4]。這些認識,從“適應”與“選擇”的視角對翻譯的本質、標準、過程、原則和方法等方面,以及生態翻譯學翻譯適應選擇論作出與以往不同視角的描述和闡釋。
翻譯適應選擇論為翻譯研究帶來了諸多啟示,為翻譯理論和翻譯實踐注入了新的活力,給譯者選擇翻譯方法、為譯文評估提供了與以往不同的視角和標準。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要從語言、文化和交際等多維度進行適應性選擇轉換,以實現“整合適應選擇度”最高的譯文。
任何一種語言都有自身的語音系統、詞匯系統、語法系統和意義系統,任何一個語篇都是由語音、詞匯、短語、句子、段落等不同層次的語言單位構成的。詩歌是運用語言的藝術,是藝術性最強的語言藝術,其內容與形式高度統一,詩歌借助形式傳遞神韻,失其形便失其神。因此,詩歌翻譯不可能不重視語言形式的轉換,形神兼備是詩歌翻譯的追求[5]。翻譯適應選擇論認為,語言維的適應性轉換即翻譯過程中譯者對語言形式的適應性選擇轉換,該轉換是在語言的不同方面、不同層次上進行的[6]。總體而論,翻譯的過程可以分為理解和表達兩個階段。翻譯過程中譯者首先要主動融入原語語言生態環境,努力“適應”組成原語語篇的各種語言構成要件,對原文的語音、詞匯和句法進行詳盡分析和透徹理解;在此基礎上,譯者須尊重兩種語言系統之間的差異,充分了解譯入語語言生態環境,“選擇”恰當的語言形式,將原文信息完整地傳遞出來。
《長恨歌》以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洋洋灑灑60行,共計120句,七言通貫全篇,為樂府歌行體格式。縱觀全詩,音韻協調,平仄相間;句式整齊,對仗工整。從用韻方面來看,原詩多用換韻的方式,有兩句一韻的,如第27-28句尾韻為“un”,也有4句一韻的,如第13-16句的“ao”韻,還有8句一韻的,如第1-8句尾韻壓“e”韻。從原詩形式上看,詩中不乏工整對仗的對偶句和排比句,此類句子的運用無疑增強了詩歌的音樂美和形式美。如“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等。許淵沖在翻譯過程中力圖實現詩歌語言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在翻譯時對詩歌語言的語音和形式層面進行創造性再現,使譯詩在音韻和形式上與原詩達到相似或相同的表達效果。譯詩在押韻的選擇上頗費心思,第49-72行采用abab cdcd efef的交替式押韻,而第1-48行、73-120行則采用aabbccdd的聯韻方式押韻。原詩120句,每行字數相同共840字;譯詩也是120行,每行12個音節。此外,譯詩在傳遞原詩的形式美時也有很多佳譯。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的英譯文“Or when in vernal breeze were peach and plum full-blown,Or when in autumn rain parasol leaves were shed?”句式對仗工整。譯文“The moon viewed from his shed a soul-searing light,The bells heard in light rain made a heart-rending sound.”(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兩句句式結構幾乎完全相同,兩句的主語、謂語、賓語、定語和狀語一一對應。又如譯文“On high, we’d be two love-birds flying wing to wing,On earth, two trees with branches twined from spring to spring.”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無論是從語音、形式和意義上都達到了堪與原詩媲美的效果。可見許淵沖教授在語言維轉換方面作出十分恰當的適應性選擇。
文化是一個極為復雜的概念,每個學者由于視角不同對其定義各異,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美國著名翻譯理論家尤金·奈達認為文化是“某一社會群體信仰和行為的總和”[7]。《辭海》將文化定義為“人類社會歷史實踐過程中所創造的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的總和”。總之,文化是人類社會進步文明的全部成果。文化具有時空性特征。從時間上看,社會發展的各個歷史階段產生了具有本階段時代特征的文化;從空間上講,每個國家和民族在不同的地理和人文環境下形成了各自特色的民族地域文化。翻譯是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不同國家和民族文化溝通的橋梁。在翻譯活動中,文化應該引起譯者的高度重視。生態翻譯學指出,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要重視原語和目標語文化內涵的傳遞與闡釋,關注兩種文化在性質和內容上存在的差異,以避免從譯入語文化觀點出發曲解原文,譯者在進行語言轉換時,要適應該語言所屬的整個文化系統[6]。因此,譯者要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人”,不但要深知兩種文化的共性,更要諳熟兩種文化的個性差異,熟練運用各種翻譯技巧,在文化層面作出恰當的適應性選擇轉換。
《長恨歌》具有濃厚的漢文化色彩,漢文化負載詞(culturally-loaded words)比比皆是,詩中眾多的人名、地名、典故和比喻用法給漢英翻譯轉換帶來了很大的挑戰。人名如“漢皇”、“楊家”、“六軍”、“太真”等,地名如“六宮”、“華清池”、“后宮”、“驪宮”、“九重城闕”、“馬嵬坡”、“昭陽殿”、“蓬萊宮”等,典故如“梨園弟子”、“傾國”等,轉喻用法如“凝脂”、“云鬢”、“花顏”、“蛾眉”、“粉黛”、等。許譯《長恨歌》中文化維層面成功轉換的佳例頗多,如詩歌第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中的“漢皇”和“傾國”的翻譯,不同譯者由于對原語文化內涵的理解不同,其譯文也存在較大差異。首先來看“漢皇”的翻譯,Fletcher將其譯為“The Lord of Han”,Bynner 的英譯文為“China’s Emperor”,而Herdan譯為“Ming Huang”。根據中國古代的文化習慣,皇帝乃一國至尊,是絕對權威的象征。所以本朝人著書作文,不宜直接提及本朝皇帝。詩人此處寫唐朝皇帝的事,不能直說唐朝,而是采用比較隱晦的說法,以漢代唐,文字表面雖說漢皇,實際指唐明皇李隆基。Fletcher沒有真正弄清楚原文的內涵所指,采用直譯的方式,傳達的是原語的形式,而使譯語讀者誤以為詩中描述的是漢朝皇帝。Bynner的譯文“China’s Emperor”意指“中國的皇帝”,顯然外延過大。而Herdan的譯文過于直白,沒有傳達出原文委婉的敘事方式。許淵沖的英譯文“the beauty-loving monarch”意為“喜歡美女的君主”,傳達了原詩隱晦的表達方式,沒有明確指出“唐明皇”,但譯文讀者通過譯語上下文語境便可推知其所指。“傾國”為一典故,此處已是轉喻的用法,指絕色美女。語出漢代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入城,再顧傾入國。”后來以傾城傾國喻指迷人的美色。Giles的英譯文為“a subverter of empires”, Bynner譯為“beauty that might shake an empire”,兩種譯文均為直譯,其含義為“顛覆帝國之人”,傳遞的是語言的表層形式。許淵沖拋開原語的形式,譯為“a beautiful lady without a peer”(無與倫比的美人),把“傾國”轉喻用法的文化內涵意義成功傳遞出來。又如“漁陽鼙鼓動地來”一句,“漁陽”為地名,轉指歷史事件。安祿山當年反叛起兵于此。Fletcher把該句譯為“When like an earthquake came the boom/Of drums and war’s alarms”,許淵沖的譯文為“But rebels beat their war drums, making the earth quake”,兩句譯文皆未把“漁陽”這一地名譯出,然而許譯用“rebel”(叛軍)一詞點明了“漁陽”的轉喻內涵意義,即安祿山叛亂的歷史事件。從以上譯例可以看出,在傳遞富含中國歷史文化色彩的翻譯過程中,許淵沖可謂煞費苦心,盡力使自己的譯文適應原文的“翻譯生態環境”,不拘泥于文字的表面形式,而是深入領會原詩的文化內涵意義,正確選擇譯文,實現譯文在文化維層面的確當轉換。
在翻譯過程中,譯者除了進行語言信息和文化內涵的傳遞之外,還要重視雙語交際意圖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將選擇轉換的側重點放在交際的層面上,關注原語中的交際意圖是否在譯文中得到體現[6]。作者著書撰文,或敘事,或說理,或暢懷,總有其寫作的目的或交際的意圖。毫無疑問,翻譯是為著某一交際目的而進行的,翻譯意味著交流。翻譯時,譯者的任務之一便是要傳遞原文的交際目的,把原文的交際意圖準確無誤地在譯文中表現出來。
《長恨歌》以敘事為主,主要描述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故事。全詩大致可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從詩歌開頭至“盡日君王看不足”,講述唐玄宗與楊貴妃醉生夢死的愛情生活,也為愛情悲劇的產生埋下伏筆;第二部分從“漁陽鼙鼓動地來”至“魂魄不曾來入夢”,敘述楊貴妃之死及唐玄宗對楊的思念;“臨邛道士鴻都客”至末尾為第三部分,運用浪漫主義手法刻畫道士仙山尋找楊貴妃的過程。關于《長恨歌》的主題思想或詩歌的創作意圖,歷來學者界說法不一,出現過隱事說、諷諭說、愛情說、感傷說等多種觀點。但總的來講,詩歌除第一部分描寫李楊因愛情荒淫誤國而發出諷刺批判的態度外,后面兩個部分記敘楊貴妃之死、李對楊的思念和尋找楊妃的過程,特別是詩歌的最后四句,凄婉動人,可歌可泣。由此詩歌的整個基調似乎可以定位于對李楊愛情悲劇的哀婉和遺憾嘆息。
翻譯這首詩至少有三個方面的考量。一是向外國讀者推介中國古詩的藝術形式,讓英語讀者體驗古代漢語詩歌的韻律、語言形式的美;其次是促進中西文化交流,讓中國文化走出國門,讓西方讀者了解中國文化。從上文對譯者在語言維和文化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的分析中可以看出,許淵沖的譯文成功實現了這兩個層面的交際目的。第三個層面涉及《長恨歌》整首詩主題思想的傳遞問題。總體而言,許淵沖的譯文能體現出原詩壯美、凄婉、感嘆、遺憾的旋律。 如詩歌題目的翻譯就有“Song of Eternal Sorrow”和“The Long-term Hatred”等好幾種英譯文。而許淵沖將其譯為“The Everlasting Regret”,“everlasting”無論從語音還是形式上來講都同原詩的“長”相契合。而“regret”更能傳遞原詩對李楊愛情悲劇惋惜和遺憾的主題思想。也就是說,與另外兩種譯文相比,許淵沖的譯文在交際維作出了更為恰當的適應性選擇轉換。
生態翻譯學翻譯適應選擇論明確將翻譯定義為:譯者適應翻譯生態環境的選擇活動。這一理念把譯者擺在翻譯過程的中心地位,強調翻譯是譯者對翻譯生態環境的適應性選擇和選擇性適應不斷交替循環的過程。翻譯適應選擇論對翻譯實踐和翻譯批評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從翻譯適應選擇論的視角來考察《長恨歌》的翻譯,本文的分析表明,許淵沖的譯文之所以獲得成功,在于他從語言維、文化維和交際維等多維度作出恰當地適應性選擇轉換,從而得出整合適應度較高的英譯文。
[1] 許淵沖. 翻譯的藝術[M].北京: 五洲傳播出版社,2006:235-251.
[2] 馮慶華.實用翻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428-440.
[3] 張智中.許淵沖與翻譯藝術[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149.
[4] 胡庚申.翻譯適應選擇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 2-4.
[5] 江楓.江楓論文學翻譯自選集[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92.
[6] 胡庚申.生態翻譯學的研究焦點與理論視角[J].中國翻譯,2011,(2):5-9.
[7] Nida,Eugene.Language,Culture and Translating[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