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宇+石悅
多重任務瘋狂癥
“我覺得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楊華寧說。北京秋日的陽光透過國貿寬大的玻璃窗,灑在這位前IT公司高管身上,但卻掩不住他蒼白的臉色。
楊身上的問題顯而易見。即便已經從公司辭職,他手里仍然時時刻刻都在擺弄一部精致的智能手機,在上面刷刷點點,偶爾抬一下頭,目光也看著別處。
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他更像是一臺精準運行的機器——機器不斷將最新的訊息推送到手機,他會每隔30秒打開鎖屏查看一次,再過30秒,則會查看一次郵件,而此后則要查看微信和微博等等,又兩分鐘過去,他又會重復上面的動作,周而復始。
“沒辦法,已經成了習慣。”過去5年中,楊華寧每天夜里都會被手機吵醒,白天去任何地方,都要攜帶3個充電寶為手機充電,隨時拍拍口袋看看手機在不在,已經成為他的標志動作。在任何一次或長或短的出游計劃中,他扮演的角色都是同一個——一個永遠低頭看手機的旅行者。再到后來,即使再重要的場合,他也沒有辦法放下手機,直視著別人完成一次對話。
楊并非一個智能手機悲劇的個案。中國工信部最新發布的一項數據顯示,中國使用手機上網的用戶已經超過8億人,其中超過3億人,是和楊華寧一樣的3G智能手機用戶,后者還在以每個月將近1000萬人的速度迅速增長。
即便發展速度慢于中國,國外的情況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英國每日電訊》援引babies網站的一項調查說,他們發現為數不少的英國的父母們,居然會讓這些不到1歲嬰兒每天玩4個小時iPad——他們每天醒著的時間只有大約10小時!
楊去看過心理醫生。醫生的看法與拉里·羅森在他的《i成癮》一書中定義的情況基本沒有太大出入,即這是一種典型的“多重任務瘋狂癥”,具體而言的癥狀是,“即使是經驗豐富的網絡使用者,在網上進行閱讀或者進行超文本文檔讀取時,也很容易分心。”最典型的案例是,“在收到信息的兩分鐘內,就強迫自己回復”。
這位加州大學心理學教授還在書中定義了手機成癮的其他一些癥狀,例如“手機震動幻想癥”,“訊息查看強迫癥”以及“缺乏睡眠喜怒無常癥等”, 認為手機成癮是一種“低自尊”導致的精神疾病,與財富濫用和病理性賭博類似,成癮的人們通常“利用強迫行為來擺脫強迫觀念”。 他甚至援引了一份研究數據,指出成癮者和非成癮者的大腦系統在灰質和白質上都存在明顯區別。
但楊華寧的問題在于,除非所有人都放棄智能手機,否則作為一個45歲的中年中國男人,無論是否在工作,他都無法承受沒有智能手機的生活。
另一種人格
這個問題似乎無解。美國的一篇論文曾經依據“五型人格”理論研究認為,外向型的人更傾向于擁有智能手機,并且對短信功能需求更高;而親和性的人更傾向于打電話而不是發短信。換句話說,是否更容易“上癮”,與個人天生的體質有關。
至少就吳若曦而言,這個理論并不足夠成立。工作日的溫哥華國際機場簡直一團糟。廣播在頭頂一遍又一遍地last call,眼前是成群不知所措的旅客,耳機里是流水一樣發來的指令,充斥著各種調度、術語、程序和令人抓狂的混亂。
但作為復旦大學國際政治專業的畢業生,剛剛工作6個月的機場地勤,吳若曦已經對此駕輕就熟。半年來她已經保障了104架航班的起飛。她在值機柜臺閑庭信步,甚至還用空余的時間跟朋友分享了航空公司的新機型,解答了一個陌生朋友的感情問題,就最近國內的一樁熱門媒體事件發表了感想。
值得一提的是,完成這一切不需要任何其他工具,除了一部智能機。
這對吳這樣重度的手機用戶來說,不算什么。毫不夸張地說,吳的生活就在手機上。她已經習慣“一心二用”的生活——每天起床要先看10分鐘手機資訊,吹頭發的時候也在看,路上在看,工作的時候在看,下班之后還在看,即便有朋友聚會,大家也都在看手機。今年6月的蘋果發布會,時間上正好跟某個航班撞車,吳若曦甚至還作為某國內網站的解說嘉賓,在百忙中用手機完成了全程直播。
更多的困擾可能來自于現實與虛擬的割裂。當親戚、朋友、同學甚至頂頭上司,發現吳在手機網絡上那些尺度很大的自拍照,尺度很大的兩性話題討論,以及尺度更大的涉及政治的言論時,無不驚訝于那個平時只顧低頭玩手機的怪女孩,居然在手機上變成了另一個人。吳只能對此攤攤手,“只能說他們根本不了解我,也許這是個最好的溝通方式吧。”
吳若曦覺得她從智能手機中獲益良多。在2008年開始使用智能手機之前,她就已經混跡于各大論壇,是個小有名氣的宅女。現在的她依然怕打電話,但會更多走出去,更多與人打交道,她甚至已經辭職,決定在互聯網圈子里做點事情,甚至揀起“國際政治”的老本行。這有什么不好呢?
誘惑競賽
智能手機業者并沒有多余的精力思考這些問題。《i成癮》中總結了智能手機之所以能夠誘惑人使用的5大特征:它簡便易用,是一種視聽享受,提供眾多選擇,讓溝通無壓力,更重要的是,匿名而且安全。實際上,行業內的大小公司們無一不正沿著這個方向一路狂奔。
中國手機用戶正在追求更大、更快、更智能的手機,他們甚至愿意為此多付出一倍的價格。但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想要什么。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趨勢有增無減。中國去年銷售了2億部智能手機,但仍未普及,有消息說,明年4G的用戶量將是個驚人的數字。 “智能手機的潛力幾乎是無限的。我們判斷短視頻將成為新的流行,但不確定究竟以怎樣的方式呈現,只能盡量去猜測它。”曾學忠說。
曾所在的中興通訊是中國最大的手機企業之一,以往的主流市場在“滿足基本智能需求”的千元機,但最近他們悄悄改變了自己的定位,把主要市場定位到了2000元左右。例如他們推出的新款5.7英寸大屏手機,可以將屏幕分成兩部分,一邊用來觀看視頻,另一邊用來與朋友討論。
轟轟烈烈的討好用戶行動,正在中國手機廠商中像病毒一樣傳染著。
有道筆記的負責人蔣煒航最近陷入了無盡的焦慮。他認為目前的界面太過繁雜,給用戶帶來困擾。
蔣的焦慮也是很多手機應用業者的焦慮——如何留住用戶的眼球?這個問題解決了,其他的問題也就不成問題。“任何一款應用,都有一個類似的共性,即用戶是有使用成本的,用得越久,要放棄它的代價就越高,這一點與手機用戶的年齡、性別、背景無關。”蔣說。
他列舉了一個例子,一位50歲的黑龍江公益組織負責人,把這家機構的所有辦公文檔全部分門別類存到了筆記里,以便自己可以隨時隨地使用手機查看。“他對我說,他一天都離不開手機了。”
很難想像,這樣的巨大變化,實際上只在短短的兩三年間發生。尚文,手機淘寶的負責人說,僅以淘寶的“雙11” 網購節為例,用戶手機購物的占比從前年的很小份額,飆升到去年的占據1/4,他預計今年手機用戶購物的比例將會超過傳統的PC。一個典型的例子是,雙11當晚,以往沒有參加資格的他,第一次被請進集團的“戰略指揮部”。
但讓尚焦慮的問題還有很多。集團的一位高管就抱怨說,用手機網購的流量讓人吃不消,她上個月就因為流量超標,不得不為高達數千元的話費買單。這可以通過與運營商的合作解決,但另一個問題卻讓人頭疼——不要和傳統商場里的購買者相比,就算和PC上的用戶相比,手機用戶的注意力和耐心往往都少得可憐,他們往往在被紛至沓來的信息吸引后,忘了本來要做什么。
尚文的同事,祝銘明和他的“火眼”團隊負責解決后面這個問題。考慮到用戶有限的耐心,他們開發出的語音識別功能,甚至可以讓“我想找一件某某電影里某某穿的藍色飛行夾克”這樣的輸入,得到精確的結果。而另一個項目則是攝像頭識別功能,則可以讓用戶“掃到什么,就搜到什么”。
這只是開始。祝為iPhone 5s上的指紋傳感器感到興奮,他在家里做了一個長著八只腳,依靠手機上的芯片和傳感器自主走動的“機器人”,想看看到底會發生什么。念書時研究人工智能的他說,“長遠來看,機器必將產生真正的智能。想想看,那時會發生什么?”
問題的背面
但還有一種可能,問題并非擁抱誘惑還是抗拒誘惑這樣簡單的二選一。
對于網民“菲寶”來說,智能手機很多時候更代表一種生活,一種今后的人生哲學。她已經3年沒有工作了。如果用一個詞來確切形容她的狀態,那可能非“職業的手機網購者”莫屬。之前從事船舶儀器儀表制造的她辭職后,開始了一次足跡踏遍全國的背包旅行。在旅行的閑暇時間,她選擇了用網購來打發時間——她用手機在淘寶達成的交易高達上千次,不僅讓自己成為一個“四黃鉆買家”,還和200多個商戶成了好友。
現在的“菲寶”以網購達人自居,并且還希望借此謀生。她創辦了多個手機網絡公共賬號,自費奔波于各大電商的總部,用于和有同好的網購用戶分享電子商務網站的動態,以及自己的購物心得。現在的她除了網購,還會每天花12小時甚至更多,用手機更新幾十條消息分享,“淘寶(他們)不會為此付給我一分錢,”“菲寶”說,“但是我的粉絲們會愿意購買我的經驗。”
另一個情況就像網民Dennis Chu。他并非一個重度的手機使用者,但在他的手機上,有150個應用。他甚至制作了一個專門討論“應用”的手機應用程序,用于隨時隨地和朋友們進行討論和交流。他甚至認為這樣的應用“集市”,可以取代谷歌或者蘋果官方的應用市場,因為它更“自由”。
《衛報》最新的一篇文章認為,智能手機的使用可能對青少年有益,文章引用皮尤研究中心的研究說,新技術總是會引起“代際恐慌”,電臺曾被稱作“控制小孩的無形的手”,而索尼隨身聽曾被評價為“產生類似高潮的節奏”,但它們并未真的帶來那樣的現實。
手機也是這樣。這份研究發現,手機社交并未給青少年帶來超出常規的困擾,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即使是再沉迷手機的青少年,也仍然愿意花時間面對面交流——他們只是在學習一種新的社交技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