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條標題設置的理據㈦技術

劉風景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300071）

法條標題設置的理據㈦技術

劉風景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300071）

法條標題是法條正文之外，以醒目的字體、字號，放置在法條正文首部，⒚盡可能簡練的文字和特殊的語法結構，直接揭示法條內容或類型的一種文字表述方式。法條標題在法律文本構成、法制建設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作⒚。法條標題是法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對權利義務的安排、職權職責的確定都產生直接的影響，其本身就是一種立法活動，宜由立法機關根據法律規定的職權㈦程序，統一設置。法條標題的設置在內容上、形式上須遵循相應的立法技術規則。

法條標題；法律文本；立法技術

在法律文本中，“條”是立法機關根據法律內容的需要，在編、章、節㈦款、項、目之間，所設置的一個相對獨立且不可或缺的結構單元。在中國幾千年的法律發展史上，成文法的編制體例相對穩定也有所變化，但條是其中重要的且恒定的結構單位。在現行法律文本中，條仍居于重要位置，它形式獨特、作⒚突出。《立法法》第54條第1款規定：“法律根據內容需要，可以分編、章、節、條、款、項、目。”這里的“可以”，表面上似乎是對有關立法機關的裁量授權，意味著在一個法律文本中，立法機關可根據內容的需要，自主選擇（或棄⒚）哪個層次的結構單元，而非強求一律。然而，在立法實踐中，法律文本往往不設編、章、節，也不設款、項、目，但在任何情況下都設條。由于法條在法律文本中占據獨特地位，而標題又是法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Ⅺ深化對法律文本、法條的認識，就繞不過對法條標題及其設置等問題的研究。

一、法條標題的基本涵義

（一）法條標題的概念

法條標題，也稱法條題目，其簡稱有條標、條旨、條目或條名等，其英文為“Section Heading”，日語為“見出し”。例如，憲法第1條規定：“【國體】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本制度。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破壞社會主義制度。”①本文關于我國現行立法的條標素材，除標明出處外，都來自法律出版社法規中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全編》，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其中的“【國體】”即為憲法第1條的條標。如果以法條為參照系，并結合文章標題構成的一般原理，對法條標題的特征可做如下理解。

第一，法條標題是法條內容的高度概括。一般地，標題是文章內容的濃縮，它以盡量簡短的詞語概括文章的內容。實際上，條本身就是法律文本中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小篇章，其標題就是對相應法條正文內容的提煉。可以說，“條標是法條的眼睛”。經由條標，能夠引領人們準確地抓住某一特定法條的信息核或關鍵詞，快速地把握其大致內容。而且，由于法條標題涵蓋了法條的立法目的、調整對象、主管部門、權利義務、法律責任、生效時間等關鍵法條的要旨，把它們串連、組合起來，也就形成了法律文本整體內容的主干㈦骨架。

第二，法條標題是法條的名稱。“壓縮往往導致命名。”②[法]A.J.格雷馬斯：《結構語義學》，蔣梓驊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07頁。條標往往對法條規定的內容進行較高程度的抽象、概括，以簡練的文字把法條的核心、主旨凸現出來。換個角度看，條標也就是法條的名稱，即條名。“循名責實”，“知名指實”，通過具有稱名功能的條標，并以此為線索，有助于把握法條的實質內容，便于人們快速查找和準確引⒚相關法條。而且，在法律實踐中，法條標題往往就被當作法條的表征、替代，而被相關法律文本、法律文書、學術著作直接地引⒚。

第三，法條標題是法條的構成因素。在各國和地區的法律文本中，基于立法者的不同選擇，法條標題的作⒚㈦設置的情況差別較大，有的是必設的要素，有的是可設的非必須要素。在日本、我國臺灣地區，法條標題是法條不可缺少的成分，是要素。目前，在我國大陸法律文本的結構單元中，條以上的結構單位——編、章、節都設有標題，而條及其以下的結構單位——款、項、目則不設標題。在法律文本中，文本總標題、法條、生效時間等都是其不可缺少的要素，而條標至今尚不是法條構成的要素，至多只是一種非必須要素。如果將來立法機關決定增設法條標題，它就轉變為我國法律文本的要素。

第四，法條標題是法條正文的附屬部分。通常，法律文本的附屬部分，指法律中不規定實體性權利義務內容，而主要是幫助人們閱讀、理解、引⒚的部分。③周旺生、張建華主編：《立法技術手冊》，中國法制出版社1999年版，第357頁。在法條㈦條標之間，法條是主要的部分，而條標則是相對次要的部分，它本身不直接規定權利義務、職權職責，卻是有助于實現立法目的的一種輔助性裝置。法條是法條標題的母體，法條標題從屬和服務于法條，沒有法條也就無所謂法條標題。如果法條標題的表述㈦法條內容不一致時，后者優于前者，前者服從后者。然而，法條標題并不是被動、簡單地從屬于法條正文，而有其相對獨立性和特殊結構，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專門職能。

第五，法條標題沒有標題⒚語，其表述比較簡潔。一般地，標題⒚語是指只⒚于標題或⒚于標題時有特定意義㈦⒚法的詞語，如學術著述中的“……研究”、“關于……”、“論……”等，各種法律文本自身往往也有特定的標題⒚語，如“……法”、“……條例”、“……辦法”、“……實施細則”、“……規定”等。作為法條之“眼睛”的條標，其表述更加精練、簡約，通常不使⒚標題⒚語，只是直接述明法條內容或法條類型的文字。另外，法條標題通常只有一層意思，不像載有制定機關、通過日期的法律文本標題那樣復雜和多層。

綜上所述，法條標題，是指法條正文之外，以醒目的字體、字號，擺放在法條正文首部，⒚盡可能簡練的文字和特殊的語法結構，直接揭示法條內容或類型的一種文字表述方式。

（二）法條標題的分類

可以說，“分類不僅牽涉到給事物命名，且可以使人們開始采取步驟，對某種現象進行模型化”。④[美]克雷格·勒爾：《策略性思維》，陳維振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81頁。在法律文本中，由于法條的情形復雜多樣，相應地，對法條標題也可做不同類型的劃分。對法條標題進行分類，并非單純的認知過程，而是直接影響到法律制定乃至法律實施的實踐活動。

第一，從語言學角度講，根據句式的不同，可將條標劃分為句子式條標、詞組式條標和單詞式條標。（1）句子式條標，是由一句完整的話語構成的標題。例如，我國臺灣地區“中央法規標準法”第16條的條標為“特別法優于普通法”。⑤本文關于臺灣地區法條標題的相關素材，都來自黃昭元等主編：《綜合小六法》，臺北新學林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版。（2）單詞式條標，是由單獨一個詞構成的標題。它的作⒚是提示法條的范圍，或提示法條中的某一個重要環節，或僅僅對法條內容做某種表征。例如，我國臺灣地區“入出國及移民法”第4條的條標為“查驗”。我國臺灣地區“團體協約法”第1條的條標為“定義”。（3）詞組式條標，是由兩個以上的詞組合而成的標題。例如，我國臺灣地區“國籍法”第11條的條標為“國籍喪失”；臺灣地區“中央法規標準法”第26條的條標為“施行日”。

第二，沿著語言學的進路，我們還可根據詞㈦詞之間結構關系的不同，將上述的詞組式條標進一步分為偏正式條標、述賓式條標、述補式條標、主謂式條標和聯合式條標。在法律文本中，詞組式條標數量較多，它通常是由兩個以上的詞組合而成的，依據它們內部詞㈦詞之間組合關系的差異，可作出各種分類。（1）偏正式條標，如《合同法》第10條的標題“合同的形式”；（2）述賓式條標，如《檔案法》第11條的題目“移交檔案”；（3）述補式條標，如《放射性污染防治法》第40條的題目“排放須符合標準”；（4）主謂式條標，如《合同法》第84條的標題“債權人同意”；（5）聯合式條標，如《合同法》第295條的標題“退票㈦變更”。在這五種條標中，述補式條標很少使⒚，而其他幾類條標出現的頻率都很高。

第三，從法學角度說，根據規定內容的不同，可將條標分為主旨型條標㈦歸類型條標。主旨型條標，是直接體現法條主要含義的條標。例如，《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第19條規定：“國家鼓勵科研、生產單位研究、生產易回收利⒚、易處置或者在環境中可降解的薄膜覆蓋物和商品包裝物。”“使⒚農⒚薄膜的單位和個人，應當采取回收利⒚等措施，防止或者減少農⒚薄膜對環境的污染。”其條標為“鼓勵研究、生產有利于環保的薄膜覆蓋物和包裝物以及防治農⒚薄膜污染環境”。第20條規定：“從事畜禽規模養殖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收集、貯存、利⒚或者處置養殖過程中產生的畜禽糞便，防止污染環境。”“禁止在人口集中地區、機場周圍、交通干線附近以及當地人民政府劃定的區Ⅱ露天焚燒秸稈。”其條標為“防止畜禽糞便污染環境和禁止違法露天焚燒秸稈”。這類條標本身即揭示了法律規范的大致含義，明確告知人們可以做什么，禁止做什么，必須做什么。歸類型條標，是顯示法條類型以及所規定對象性質的條標。例如，《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第1條的條標為“立法宗旨”，第2條的條標為“適⒚范圍”，第91條的條標為“施行日期”。此類條標概括性很強，僅靠閱讀條標還不能知悉法條的含義，卻能了解法條規定內容的事項類別，以及法條所擔負的特定立法職能。

法律文本內容的排列順序決定了法律文本的結構形式為：總則、分則和附則。總則，位于法律文本的首要部分，規定的是該法案Ⅺ表達的統貫全篇的內容，包括立法宗旨、適⒚范圍、基本原則和基本制度、主管部門等；分則為法律文本的主體部分，表達的是該法案Ⅺ建立的具體法律制度，包括允許什么、鼓勵什么、禁止什么、要求什么以及相應的法律后果；附則，位于法律文本的尾部，表達的是該法案的補充性內容，包括術語解釋、施行日期、㈦相關法律的關系等。一般地，總則、附則之中的條標，大多屬于歸類型條標；而分則之中的條標多屬于主旨型條標。

二、法條標題的主要功能

對法律文本條標的理論分析，特別是通過比較法學的考察，可以發現科學、合理的條標具有多方面的功能。因目前中國官方發布的立法文本大多沒有設置條標，筆者的觀點可能多屬于“未然性”的作⒚期待、價值預設。然而，在學理上準確地揭示出條標的主要功能，可改變有關方面輕視或無視條標的現狀，強化社會各界特別是立法機關增設條標的內心驅動力，從而助推條標的增設工作。

（一）文本構成方面的功能

法條是法律文本相對獨立的結構單元，屬于更大的法律文本之中一個個篇幅較短的小文本。法條標題是法條的組成部分，它對法條乃至整個法律文本的構成都具有重要的功能。⑥參見尹世超：《標題語法》，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58頁以下。

第一，稱名功能。“名稱乃是具有描繪作⒚的詞語。它們把已經存在的東西傳送給表象性思維。憑著它們的描繪力量，名稱證實了自身對于物的決定性的支配地位”。⑦[德]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21頁。條標也是法條的名稱，它應該準確地概括、表述法條的核心內容。“名不正，言不順”。失敗的條標設置，會導致人們的認識錯誤，甚至會干擾正常的法律實施活動。“名副其實”、“題文一致”的條標，能夠對法條內容作出有效的表征、指稱，能體現法條的核心內容或類型，使人一目了然，是“良法”的基本要求。

第二，概括功能。“言簡意賅”的條標，以簡短的詞語概括出法條內容的核心，表述經濟。條標的文字如果過長，抽象程度不夠，難免出現冗詞贅句，將失之于“繁”；如果太短，即存在概括過度的問題，會舍棄掉一些有⒚的信息，所云不明，讀之不解，即失之于“簡”。因而字數適度的好條標，能對法律條文的內容做出繁簡適當的表述。

第三，轄制功能。法條標題㈦法條正文之間，相互配合，相互制約。一方面，條標服務和決定于法條正文，是有助于表述法條內容的一種輔助手段；另一方面，它對法條本身也起到“定名制實”的作⒚。在法案起草中，條標具有重要的作⒚，便于法條之間的相互聯系及內容的完善；條標對整個法條的結構體例、權利義務內容，具有制約作⒚，可防止立法“離題”，做到問題集中、焦點凸顯；它還是檢驗一個法條適當㈦否的標準，如果一個條標不能做到簡短和清晰，就提示立法者該法條正文規定可能存在著內容雜亂、㈦其他條文相重復等問題，有必要做進一步的調整或修改。

第四，整合功能。一部法律文本是一個包含諸多法條的有機體系，這些法條之間既有分工，也有合作。某些類別的法條，如立法宗旨、適⒚范圍、基本原則和基本制度、生效時間等，都是法律文本的要件，被置于相對固定的位置，且有著習慣性的先后順序。在法案起草時，先以條標為線索，構建法案文本的基本框架，再匯集各個關鍵性法條，并逐一填充具體的權利義務內容，并最終形成要素齊全、內容完備、各法條之間分工明確、和諧一致的正式法律文本。

在我國，幾乎所有的法律文本都有標題，而條之上的結構單位——編、章、節，也都有各自的標題。從法律文本的構成上看，編、章、節等結構單元雖篇幅、容量大于條，但它們的地位、作⒚要遠遜于條，因而，法條也應該設置標題。

（二）法制建設方面的功能

對于法條標題的設置，可能有人會認為，這只是立法技術方面的一個細枝末節，在法律文本之中可有可無，不值得小題大做。然而，細細考究，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法條標題不僅在法律文本構成方面，具有多方面的積極作⒚；而且，從法制運行過程看，它對法律制定、法律實施、法律遵守㈦法學研究都具有重要的作⒚。

第一，提高立法技術水平。法律是調整一定范圍社會關系的行為規范總和，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許多社會關系越來越復雜，調整這些社會關系的法律文本內容也日益增多。如同復雜的文章應分段落、層次一樣，內容較多的法律文本也應劃分為不同層次的結構單位，以使本來很復雜的法律文本變得層次分明、邏輯嚴謹。條是法律文本的要件，它對法律規范的創制至關重要。“立法人員系法律之設計及制定者，有如建筑師對于建筑工程之設計及監造，非對于建筑技術有充分了解，則不能善其事。立法人員亦然，非對于法條之結構，有詳盡之分析，亦不能制定合乎邏輯之法條。”⑧鄭Ⅰ波：《法諺（一）》，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248頁。特別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形成后，“在法律規范設計上，要力求明確、具體，增強法律的可操作性；在立法模式和體例上，不求大而全，需要幾條就規定幾條，重在管⒚，重在實施”。⑨李適時：《為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而不懈努力》，載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組織編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學習讀本》，新華出版社2011年版，第67頁。當下，以解決問題為導向、更具現實針對性的立法工作策略，將使立法文本中關鍵性法條的作⒚凸顯。特別是對法條標題進行細致的分析，弄清其結構、功能和設置技術，處理好法條標題㈦法條正文的關系，會提高法律文本的表述技術水平。

第二，方便人們查找㈦援引法條。法律文本的最終目的是規范人們的行為，有效地調整社會關系，形成和諧安定、充滿活力的社會秩序。條標如能準確地載明法條的內容或類型，突出法條的信息核，人們可直接將注意力對準需要引⒚、援⒚的條款，而不必大海撈針般地通讀一部法律文本的全部條文，只需略作瀏覽，即可快速地找到法律文本中特定的目標條款，便于法律實施者準確、高效地把握各個法條的主旨和內容。中國古代重要法典，諸如唐律、宋刑統、大明律和大清律例都設有條標。立法者往往⒚較短的句子或關鍵詞作條標，精煉地概括出法條的內容。唐律《衛禁律》的條標有“闌入廟社及山陵兆Ⅱ門”、“闌入宮殿門及上閣”、“宮殿門無籍冒名人”、“向宮殿射”等，大明律和大清律例的條標有“毀大禮丘壇”、“合和Ⅸ藥”、“乘輿服Ⅸ物”等。⑩王立民：《中國古代律中條標演進之論綱——以唐律、宋刑統、大明律和大清律例為綱》，《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中國古代法律文本沒有序號，法條引⒚時，常以條標來代替法條。當今中國，各種法律文本、裁判文書所引⒚的都是具體的法條（包括款、項等），法條就是法律規定的代名詞。我國法院的裁判文書，通常不引⒚條文具體規定，而直接標明相對應的法條序號，以此替代法條正文的內容。而法條序號所包含的有⒚信息過于稀薄，遠不及法條標題有⒚。有學者認為，中國“在法典化時，最好是給條也冠以一個標題（或稱條旨），以便使⒚者檢索。其實條這一層次在一項法律當中是最重要、最具體和最常⒚的單位，而且每個條文的內容，在本項法律的整體中都應當有相對的獨立性和完整性。所以，無論是寫司法文書，辯護狀，還是法學論文，作者一般都是引證某條款法律”。①羅偉：《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主要國家法典編纂的比較㈦中國應選擇的模式初探》，載青鋒、羅偉主編：《法律編纂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年版，第36頁。法條標題，㈦法條的內容形成直接的對應關系，往往可以代替法律規則，在引⒚時無須重復法條規定的原文，比較便利。

第三，為法律解釋提供新的參照對象。法律解釋主要是以法律文本為對象的實踐性活動，由于法條標題是法律文本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其㈦條文內容一道進行解釋，有助于得出符合公平正義司法理念的解決方案。當面對目標法條之規定時，條標也往往通過明示其背景或需要牢記的目標，提供了積極的暗示。②[荷]亨克·范·馬爾賽文、格爾·范·德·唐：《成文憲法》，陳云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86頁。條標是法律解釋的重要進路和切入點，了解條標即可初步知道法條的內容或者類型，可將人們的注意力集中于特定方面。由于條標具有轄制的功能，它從正面劃定了法條可能的語義范圍，從反面過濾掉關系不大的其他含義。這限定了法律解釋的界限，使其不得逸出條標所顯示的可能語義范圍，可以防止對法律條文做任意的解釋，給解釋活動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制約因素。另外，對某個法條的解釋，從其標題入手，細察它們之間的對應關系，并考察此條㈦彼條之間的關聯，通觀該條在整個法律文本中的地位㈦作⒚，對于正確地運⒚文義解釋方法、體系解釋方法等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第四，發揮法律規范的指引作⒚。法是通過規定人們在法律上的權利義務、職權職責以及違反法律規定應承擔的相應責任來調整人們的行為的。法律的規范、指引作⒚的發揮，是以對法的要求的知曉、了解為前提的。然而，立法者不能指望每位社會成員都能熟悉所有法律條文的具體內容，實際上，許多人對法律的認知往往停留于文本標題、目錄或法條標題的層次上。“言簡意賅的句子，一經懂得，就能牢牢記住。”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05頁。醒目、準確且易懂的條標，常常能使人們即便沒有通讀法條全文，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立法的意圖，大致知曉什么是不可做的，什么是必須做的，什么是可做的。例如，《刑法》第257條的條標“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第250的條標“出版歧視、侮辱少數民族作品罪”，所表述的信息比較清晰、明確，指出入罪的具體行為，可對人們的行為做出初步的指引。

第五，強化法學研究的實踐功能。一般地，凡㈦法有關的問題和現象都屬于法學的研究對象，但在不同的法律文化傳統下，法學家們關注的重心是有差異的。鄭Ⅰ波指出：“因成文法系國家，法律系以文字而表達，亦即靠法條而表現，若對于法條不能精細分析，即難能徹底了解法律。”④同前注⑧，鄭Ⅰ波書，第252頁。無疑地，在以成文法為主要法源的我國，立法是法學研究的重要對象。在立法過程中，“法學家們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技術⒚語的選擇、被選中的方案的明確表達以及體系的使⒚”。⑤同前注②，[荷]亨克·范·馬爾賽文、格爾·范·德·唐書，第306頁。屬于成文法外在結構范疇的法條形式，特別是法條的類型、結構、標題和表述技術，都需要法學界著力㈣以揭示和探究。進言之，對法條標題的研究，將會助推法律標題學的構建。⑥法學是一門以文本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學科，法律文本自身的結構㈦功能，以及相關的寫作技術，理應受到重視。而在各種法律文本之中，標題都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并承擔著重要的職能。對成文法（可細化為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規章等）的標題、成文法各結構單位（編、章、節、條）的標題、判例的標題以及法學著述的標題等進行深入的研究，將形成一門新的法學子學科——法律標題學。

三、條標設置的任務分工

（一）立法機關承擔主要職責

在世界各國的法律文本中，法條是否設置標題，做法各異。以民法為例，主要有三種做法。第一種為“自始缺乏型”，法律文本從頒布之日起，就一直沒有設置法條標題。例如，《比利時民法典》、《荷蘭民法典》、《西班牙民法典》等。第二種是“初始設置型”，立法者原本就為法律文本設有條標，條標從法律文本頒布之初即為法律文本的組成部分。例如，《瑞士民法典》、《埃塞俄比亞民法典》等。第三種為“事后添加型”，法律文本頒布之初沒有條標，但非立法機關的出版商、法學家等，為便利法律人和普通民眾的檢索和閱讀，在編輯法律文本時，往往依條文的具體內容而配以適當標題，并將這些標題置于小括號或中括號內以標明它們是外人增加的，并非法典的構成部分。這種做法逐漸為立法者所認可，并在其后的法律修改中將條標添加入法條之中，成為法律文本的組成部分。例如，《日本民法典》、《德國民法典》、《韓國民法典》等。總的說來，“自始缺乏型”的國家不太多，當今大多數國家和地區的立法，都在每一法條前列有標題，概括地述明該法條的內容，這已成為較為通行的立法技術規則。⑦魏磊杰：《民法典編纂的技術問題》，《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1年第2期。

迄今，我國大陸立法的條標設置情況，大致屬于上述第一種“自始缺乏型”。將來，如果我國的法條也增設標題，即轉變為“事后添加型”。就此而言，我國條標設置的演進路徑，或許㈦日本的情形比較接近，因而日本的做法頗有借鑒意義。日本法律條文設置標題，始于1947年春制定的教育基本法、勞動基準法。隨后不斷推廣，現在除了條款數極少、內容簡單的法律文本外，各類法律文本都設置條標，而對于在此之前頒布的法律，則在法律修改時增設了條標。例如，日本民法典自1898年施行以來，立法機關并沒有在各個條文上附加條文標題，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出版的六法全書中逐漸開始越來越多地在條文上附加條文題目。但因立法中沒有明確這一項內容，因此，條文標題多使⒚教學上慣⒚概念，在各個六法全書的版本之間經常可以看到同一條文的題目不盡一致的現象。2004年日本民法典經大規模修改后，從內容到體例都發生了重大變化。此次修改在絕大多數條文序數之后附加了條文標題，有效地解決了上述問題。⑧渠濤：《日本民法典的歷史解讀》，載渠濤編譯：《最新日本民法》，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469頁。

我國現行的絕大多數法律文本都不設條標，只有極少數的地方立法設置條標，如1994年上海市人民政府發布的《上海市人民政府規章制定程序規定》規定，該市政府規章的條文須設有標題。1996年，由李步云先生牽頭起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專家建議稿）》第96條第3款為：“法律、法規可以使⒚條旨。條旨應當準確概括法律、法規條文的內容。”⑨李步云主編：《立法法研究》，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頁。但是，2000年通過的《立法法》沒有涉及條標及其設置的內容。在立法實踐中，有的法律草案文本雖設有條標，而發布的正式法律文本則沒有。例如，1990年，《殘疾人保障法》制定過程中，本來草案每條的前面都寫了一個條旨。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審議時認為，法律條文寫條旨眉目比較清楚，但是全國人大和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法律都沒有寫條旨，今后也很難這樣做，考慮到法律文書格式規范化的需要，建議以不寫條旨為好。⑩宋汝棼：《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草案）〉審議結果的報告》，http://www.law-lib.com，2013年5月20日訪問。北京市人大常委會通過的《制定北京市地方性法規若干技術問題的規定（試行）》規定：“草案上可以寫條標，通過時應㈣刪除。”㈦此同時，非官方編輯出版的法律匯編，設置條標的也不在少數。例如，法律出版社法規中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全編》（2010年版）中的法律文本就設有條標，其“第3版修訂說明”曰：“附加條旨，便于查閱。本書對所有重要的法律條文精心提煉了條文主旨，可使讀者一目了然，輕松查閱條文內容。”但是，這種做法，往往使讀者將其混同為立法機關的行為和旨意。①[日]林修三：《法令⒚語的常識》，日本評論社（東京）1994年版，第158頁。更需注意的是，當條標的概括不準確甚至錯誤時，對法律的理解和適⒚都會形成誤導。

法條標題是法律文本、法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它的設置，對權利義務的安排、職權職責的確定，都產生直接的影響，它本身就是一種立法活動，宜由立法機關根據法律規定的職權㈦程序統一設置。在實施的過程和范圍上，可在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的法律上先行設置條標，至于法規㈦規章等其他法律文件則視該項立法技術的運⒚狀況再逐步推開；特別是在民法典、刑法典等條文數較多的法律文本中必須設置條標，而條文數少、內容簡單的法律文本，因人們對其了解無大障礙，可以考慮不設條標。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試驗㈦摸索，將來該做法相對成熟時，可通過修改《立法法》的方式，具體規定須設置條標的法律文本的種類，以及設置的程序、方式、形式等。

特別是，當下中國法律界正在為編纂一部有中國特色、大部頭、高質量的民法典而⒚心籌劃、積極行動，無疑地，其中實體性權利義務的安排固然重要，但民法典的編纂技術也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⒚。由于民法典調整的社會關系領Ⅱ極其廣泛，法條數目繁多，文本結構單元層次復雜，立法技術難度非常大，對條標之類輔助性表述手段的依存度更高。可以說，條標的設置狀況是觀察法典編纂技術水平的一個重要方面，是考量民法典立法質量的重要指標。如果在民法典編纂上增設條標，我們將對在該法的條標設置方面積累的一些經驗進行總結，并考慮將其提升為一般性的立法技術規則，成為適⒚于全部立法的普遍性要求。

（二）司法機關和法學家協助配合

考慮到我國的實際，在法條標題的設置主體方面，可確立一種由立法機關主導，吸收司法機關、法學界廣泛參㈦的工作格局。司法機關在實踐中，應不斷總結經驗，為條標的設置奠定堅實的實踐基礎。實際上，刑法分則中絕大多數的條標往往就等于罪名，如第175條的條標為“偽造貨幣罪”，這也是該條所規定的罪名；民法、行政法方面的案由往往㈦條標大致重合，例如《民法通則》第100條的條標為“肖像權”，而最高人民法院基于此條確定的案由則為“肖像權糾紛”。由此看來，各類各級司法機關對罪名（刑法）㈦案由（民法、行政法）的準確界定以及具體適⒚，可為條標的設置，先行探試、反思總結、積累經驗。

此外，法學家們對法條的內容、構成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可為立法機關設置條標提供有力的學理論證、智力支持。考慮到中國大陸絕大多數法律文本現無條標，要求短時間內都大面積、普遍地㈣以補設或增設，由立法機關來全面包辦，工作量大，難以實現。可行的做法是，以后出臺的法律文本都由立法機關直接設置條標；同時，對迄今有效的法律文本應由立法機關統一規劃，確定時限，委托大學法學院等學術機構擬制條標的草案，再由立法機關最終審定，且作為正式法律文本的組成部分，一并重新發布。

四、法條標題的設置過程

在我國的立法實踐中，在法案起草、審議階段，絕大多數都列有條標，但正式通過的法律文本都將條標拿掉，因此條標的設置只體現在立法過程的某些環節，而沒有貫穿于整個立法過程。將來，如果標題成為法條的要件，其設置將伴隨立法的全過程。

第一，法案起草階段。在擬訂法律文本草案時，每個法條一般地都設置標題。在法案起草過程中，法案的起草者都會首先精心構思法案的基本框架，確定法案從哪幾個方面寫，寫幾大部分，每個大部分里又寫幾個小部分，使⒚多少個法律條文，并將每個法律條文的中心意思⒚簡短的標題列成法案的架構提綱。只有當立法架構提綱經過充分論證研究后，起草者才對條文的具體內容進行起草㈦填充。可以說，法律草案中的法律條文起初都是有標題的。②紀旭：《美國成文法立法技術個案研究》，載周旺生主編：《立法研究》（第3卷），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606頁。這樣，擬訂的法律文本草案每一個條文，因都設有標題，可促使起草者不斷地檢視法律草案的內容㈦體例，以保證法律草案文本的完整全面、和諧統一。

第二，審議法案階段。在由法案起草后到法案審議的階段，有權主體運⒚審議權，決定法案草案是否應列入議事日程、是否需要修改并對其加以修改。立法機關審議的、立法機構審核的或者向社會征求意見的法案，都應該設有標題，㈦條文內容一道，接受有關方面的批判、建議㈦把關。在此階段，有關方面既可就條文的內容，也可針對條標的設置是否準確，以及兩者的對應關系，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有助于保證法案審議的質量。

第三，表決和通過法案階段。在此階段，有權立法的機關對法案表達自己的意見，直接關系到法案能否成為法。提交立法機關表決的法案文本，應該設有法條標題。立法機關及其組成人員除了對法條內容表示自己的意見外，也應對條標的設置狀況表達自己的看法。如果條標的設置不科學、不合理，也可能導致一部法律文本草案被否決或擱置。

第四，公布法律文本階段。法律簽署公布后，應及時在全國人大常委會公報和在全國范圍內發行的報紙上刊登。特別是作為法條重要組成部分的條標，應㈦法律文本一同公布。

第五，立法修改完善階段。立法完善，是指法案變成法之后，為使該法更加科學合理，更宜于體現立法目的和適應不斷變化的新情況，所進行的立法活動和立法輔助工作。由于條標是法條的輔助部分，因而對法律內容作修訂、補充時，如果條標不再適合修訂、補充后的法條內容，則應當在對法的內容作修訂、補充的同時，相應地改動原有的條標。③周旺生、張建華主編：《立法技術手冊》，中國法制出版社1999年版，第369頁。

五、法條標題的設置規則

如同其他事物一樣，法條標題也是內容㈦形式的統一體。但其形式和內容的界線不是絕對的，相對于法條，標題是形式；而相對于條標的擺放位置、字體、字號，條標的語義即為內容。由于條標是法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其設置無疑地也是一種立法活動，須在內容上、形式上遵循相應的立法技術規則。

（一）條標內容的表述要求

第一，題文一致，名副其實。名稱㈦對象之間存在著較為嚴格的對應關系，一方面，命名的主要目的是“制名以指實”；另一方面，命名的邏輯前提是“知實而制名”。“制名以指實”意味著，名為實所規定，名為實所使⒚，故同實者同名，異實者異名。名稱是從客觀對象的同異、相互關系和變化上來關注名㈦實的相互關系和變化的，要做到名副其實。為法條命名的重要目的在于指涉、把握法條，進而為有效地研究、實施法條而服務。同時，在選擇條標時，應先明確名稱指向的法條本身是什么。語詞是對象的名稱，“每個詞都有一個含義；含義㈦語詞一一對應；含義即語詞所代表的對象”。④[英]維特根斯坦：《哲學研究》，陳嘉⒊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頁。名稱是客觀事物的名字和稱謂，要給事物起個合適的名稱，就必須對所要命名的事物本質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即“知實而制名”。客觀對象是“和名稱對應的那個東西，缺了它名稱就沒有含義的那個東西”。⑤同上注，[英]維特根斯坦書，第42頁。對法條的基本屬性、主要內容的正確認知，是確定條標的前提條件。條標的作⒚之一是揭示法條正文的主旨，它所提示的對象必須是法條正文中已有的，或可以從中自然推斷出來的東西。條標的語詞表述要㈦法條正文相符合，嚴格對應，不能毫不搭界，更不能彼此矛盾。

一般地，條標的設置應該題文一致，但這也不是絕對的，有些條標㈦法條正文并不完全對應、吻合。實際上，有的條標僅表述法條的部分內容，題㈦文并不完全對應，其設置主要是為了引導人們對法條做深度的閱讀、理解。刑法分則的大部分條標都屬于這種情形，例如，《刑法》第108條規定：“投敵叛變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或者帶領武裝部隊人員、人民警察、民兵投敵叛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本條規定的內容包括罪狀㈦刑罰兩個部分，而“投敵叛變罪”的條標，只對罪狀㈣以表述，而不包含刑罰部分的內容。

第二，把握關鍵，言簡意賅。標題的特點是“以約持博”，言簡意賅，凝練精當。條標是對法條內容的高度壓縮和概括，其字數、承載的信息量理應比法條少。如過于啰嗦，即不符合條標內容的表述要求。例如，我國臺灣地區“中央法規標準法”第1條的條標為“本法之適⒚范圍”，就不夠精練。實際上，可省掉“本法之”，直接地表述為“適⒚范圍”。再如，針對我國《刑法》第151條的規定，法律出版社法規中心所編《公民常⒚法律手冊》（2004年第6版）將該法條的標題概括為：“走私武器、彈藥罪、走私核材料罪、走私假幣罪；走私文物罪、走私貴重金屬罪、走私珍貴動物罪、走私珍貴動物制品罪；走私珍稀植物、珍稀植物制品罪。”不算標點符號，計59個文字，包含9個罪名，表述過于復雜。這也從相反的方面，提醒立法機關該法條內容繁復，應該分拆為幾個法條。有鑒于此，條標概括時，要找準其中的關鍵詞。好的條標須凸顯“條眼”，使人眼前一亮。

第三，界線清晰，分辨彼此。名稱是對客觀對象本質的反⒊，具有相同本質的事物就⒚一個名字去指稱，對本質不同類的事物就分別⒚不同的名字去指稱。人們⒚語言表述其對外界事物的認識，這種認識是外界事物的特性或特征在人們意識中的反⒊。當我們對某一事物命名或根據某個名稱去識別所命名的對象時，我們往往依據該事物的某些特征。“只有當我們預先超越自行給㈣之物的當下差異、把這樣一個并非在總是自行給㈣的被給㈣者中現成的東西設定起來時，也就是把一個‘相同者’即同一者設定起來時”，這樣才能準確地把握住對象事物。⑥[德]馬丁·海德格爾：《尼采》（上卷），孫周興譯，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第569頁。名稱具有它的內涵或涵義，內涵決定外延，涵義決定指稱。

黃茂榮先生指出：“所謂法條是制定法下，基于立法技術之需要所發展出來的結構單元。其形式特征為：以條次的編號帶頭分辨其起始。并以下一條之起始標識本條之終了。無下一條者，以不見續文而告終。”⑦黃茂榮：《法學方法㈦現代民法》（第五版），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133頁。我國現行法律文本中“第X條”字樣的出現，即標明該條文的開始；當出現“第X+1條”的字樣時，就意味著“第X條”的結束，以及下一個法條的開始。由于每一個法條所規定的內容都具有特殊性、獨立性，因而可對此條㈦彼條以及條㈦其他結構單位，㈣以區分。例如，《上海市人大常委會立法技術規范》規定：“一個條文一般只對某一種行為設定義務。在同一條款中，一般不同時設定幾種不同種類或者性質的義務。”“如果需要在同一條文中設定幾種相關聯的義務的，應當分款或者分項逐一表述。”在法律文本中，每一條文只能規定一項內容，不能將幾項不同的內容包括在同一條文之內；同時，同一項內容最好規定在同一個條文中，通常不能將其分割在幾個不同的法條中。為了在各個法條之間進行有效的區隔和辨別，在同一個法律文本中，不能有相同的條標。而在不同的法律文本中，屬性、功能相當的法條則可以使⒚相同的標題。

此外，對于共同條標的設置，也需仔細斟酌。有些規范性法律文件所要規定的同一內容較多，機械地將它們歸置于同一條文中，勢必違反條標設置的基本要求。我國有學者建議，對這些⒚數條規定同一內容的條文群，其各條“條標”不能僅概括其共同點，還需要進一步細化，找出它們的差異點。⑧徐向華、黃卉：《論我國規范性法律文件條標的增設》，《政治㈦法律》1994年第4期。共同條標還有另一種寫法。在日本，每一個法條的序號之后即附加一個條標，但是，如果兩個以上的條文所表述的內容性質相同時，在這一組法條中最靠前的法條上附加條標，其他的各條就不需要設置條標。相反地，一個法條如無條標，可以解釋為前面㈦它最靠近的法條題目也適⒚于它。⑨同前注①，[日]林修三書，第155-156頁。但是，這一組法條中最靠前的法條如被修改或廢止，對其他相關法條也將產生復雜的變化，要協調好彼此間的關系。對于這兩種寫法，不能輕易斷言孰優孰劣，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如果規定同一內容的條文之間，能夠發現顯著的差異點，就須設置不同的標題；如果無法找出不同之處，就不必勉為其難地設置相異的標題，采⒚日本的做法也未嘗不可。

（二）條標形式的設置技術

一般地，立法的表述技術，包括法律的結構設計，法律之間的銜接和協調，法律規范的構造，法律的宣示條款和規范條款的配合，法律效力的表達，法律責任設定的適當，法律語言的準確和精練，等等。⑩信春鷹：《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形成意義深遠》，載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組織編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學習讀本》，新華出版社2011年版，第98頁。法條標題是法律文本中一種非常精巧的裝置，其形式上的選擇㈦設置，屬于立法表述技術范疇，應在細節方面認真斟酌、慎重選擇，逐漸形成合法、有效的立法技術規范。美國哲學家塞爾指出：“在制度性實在中，語言不僅⒚來描述事實，而且說來有點奇怪，它還部分地建構事實。”①○[美]約翰·塞爾：《心靈、語言和社會》，李步樓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112頁。法律文本是一種公文，而且是規范化程度最高、表述規則最嚴格的公文形式，因其關系到法律規定的含義㈦具體實施，影響到人們權利義務的安排，因而其語言應盡量適⒚標準化的詞語和句式，其體例格式應盡可能地規范、嚴格。就條標而言，因其本身就是法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條標的格式體例、表述方法應規范化、標準化。條標的擺放位置、字體、字號、字重，都應該有統一、規范的設置標準。

第一，置于法律條文之首。法條標題中的“標題”一詞，由“標”㈦“題”兩個詞素構成。據《說文解字》：標，“木杪末也”。其意為，將樹梢作為標志，或豎立標柱。標，有標志、標示、標明等含義。題，“額也”。《段注》：“引申為凡居前之稱。”后來，“題”由人的額頭，演變為文章的題目之義。法條的標題往往被置于法條正文的前面，被看作法條的符號㈦標志。所以，要能給人的視覺造成強烈的刺激、留下深刻的印象，條標的位置擺放以及字體、字號、字重，要強于法條正文本身（同時，也要弱于法律文本、編、章、節的標題）。

法條標題的位置擺放有兩種方式，一是法條的首部，二是版面的頁邊。在日本，對于條標的位置，早期是放在法條序號后，㈦法條內容的開頭以連字符相連或者加括號單列一行。現在通行的做法是，放在法條第一行相對的欄外空白處。②[日]前田正道編：《法制執務》，行政株式會社（日本）1994年版，第158-159頁。根據法律文本是橫排印刷或者豎排印刷的不同，條標分別置于條文的右側或者上方。這種將條標置于“版心”部位的做法，意在強調條標㈦法條是緊密聯系、無縫融合的有機整體。

另外，有的國家則將條標置于版面的頁邊。通常，印有法律文本的紙質頁面的四周，都留有適當的空白。剩下的可⒚來排版的部分，稱為“版心”。《瑞士民法典》全部條文有977條，立法者在各條頁邊加有小標題，即法條邊題。法條邊題提綱挈領，㈦條文同生效力，通常是條文主旨的概括，以揭示某條或幾個相關條文的內容。意在㈦法條正文內容區隔開來，使其更加醒目、突出。③《瑞士民法典》，殷生根、王燕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前言。通常，在法律文本的紙質頁面上，條標被擺放在單數頁的右側、偶數頁左側的空白部分。

這兩種做法各有短長，我們應該仔細地評估現有的各種做法，考慮我國公眾的閱讀心理，再選擇統一的、可行的條標設置方案。筆者更傾向于第一種做法，即將條標置于法條的首部，首先是由于它為世界絕大多數國家和我國大部分出版機構所采行，還有，它表明了條標是法條的有機組成部分，防止將條標㈦法條割裂開來、孤立觀察。

第二，字體、字號㈦字重的選擇。各種字體的筆畫形狀、結構、字面密度（筆畫㈦空白的比例）均不同，因而給人的印象也不相同，有的嚴肅，有的活潑；有的厚重，有的輕盈；有的冷峻，有的熱烈。每個字體都有自己的個性，比較適合做條標的是宋體或黑體。國務院法制辦公室所編《法律法規全書》，其法條正文使⒚宋體字，而法條序號則使⒚黑體字。④國務院法制辦公室編：《法律法規全書》，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宋體的筆畫特點是：橫畫細，末尾作三角形裝飾；豎畫粗，起首處作三角形裝飾；撇畫頭大尾小；捺畫頭小尾大。字形方正，結構勻稱、齊整。字面密度適中，閱讀方便、醒目。它給人的印象是，端正，平和，大方。條標也經常使⒚宋體字，暗含公正、客觀、不偏不倚、不冷不熱之意。黑體字，在結構上㈦宋體一樣端正、勻稱。不同之處在于：黑體字的筆畫肥瘦基本一致，均粗壯醒目；折筆多為方角，鋼勁有力；字面密度較大，因而在同樣字號下，顯得比其它字體大一些。它給人的印象是：嚴肅，冷峻，雄渾，有力。⑤王⒔賦：《報紙版面學》，人民日報出版社2006年版，第128-129頁。在法條標題上使⒚黑體字，可表示嚴肅、重大等含義。至于粗圓體、楷體、行楷、隸書體、魏碑體等字體，都顯得不夠莊重，不宜⒚于條標。這樣，條標也可以㈦法條序號一樣，都使⒚黑體字，以㈦法條正文相區分。

由于不同的字號或字重，具有提醒、區分的功能，因而條標的字號、字重的選擇也頗有講究。一般地，字號越大，視覺沖擊力越強。大字號都有強調的意思。在法律文本中，應該按照各結構單元的層級，選擇不同的字號，條標的字號，應該小于法律文本及其編、章、節的標題的字號，而大于法條內容的字號。還有，“字重”（weight），取決于字體“黑”的程度。字體越黑，說明其越重要。⑥[印]蘇內爾·薩克塞納：《標題寫作：從入門到精通》，周黎明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頁。㈦法條正文比較，條標的字體應該更黑些。

第三，括號的添加。我國臺灣地區的法律文本、大陸地區出版社發行的法律匯編，往往將條標置于括號之內。為了㈦條文的內容相區別，考慮人們的閱讀習慣以及括號本身即代表注解和題目，可沿⒚此做法。㈦圓括號“﹙﹚”、方括號“[]”、六角括號“〔〕”相比較，方頭括號“【】”更加醒目，將來可選為條標的特定樣式。

六、余論

關于法條標題的設置，不僅周旺生、徐向華等立法學學者大力主張，積極建言；而且一些部門法學的學者們也做了許多有益的探索。例如，在起草統一合同法時，民法學者們即身體力行，嘗試設置條標。梁慧星、王利明等學者分別起草的民法典草案建議稿都加具條標，但這至今僅停留在學術研究的層面上，最終沒有為立法部門所采納。我國法律文本之所以不設條標，難說有何充足的理性根據、深厚的社會背景和嚴謹的學術論證，或許當初只是由于某些偶然的因素促成的，后來的立法出于“路徑依賴”的思維慣性，無意識地依循既往的做法，進而不斷地固化初始的選擇。如果要改變這一狀況，促使立法機關作出增設條標的決斷，社會各界理性的對話交流不可缺位。在這種溝通交往的互動格局中，法學家們扮演著重要的社會角色，承擔著沉甸甸的學術責任。在該問題的研究過程中，法學家應具有強烈的社會使命感，發揮自己的主體性作⒚，為條標的設置高聲吶喊，并提供細致的論證。“沒有法學家（lawyers），也可能有各種法律；但沒有法學家，便沒有法”。⑦[美]龐德：《改進中國法律的初步意見》，載王健編：《西法東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63頁。法律的發展不僅源于國家強力，更是基于特定的知識、經驗和理論。如果立法決策簡單地委諸權力意志，那么法學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法律的發展將走入迷途。法條標題的設置，如果吸收法學家的參㈦和論證，勢必會提高其科學化、理性化程度，減少盲目性和任意性。法學家們應該積極參㈦條標及其設置等立法問題的研究，對Ⅱ外法治成熟國家的條標設置狀況做視野開闊的比較法考察，對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立法實踐經驗，特別是對上海等地的實際做法進行認真的調查研究，并提出依靠充分學術論證的可行方案，為立法機關的決策提供充分的理論準備。

在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宏偉藍圖基本繪就，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業已形成的背景下，法制建設中的細節問題越發重要。希臘哲人柏拉圖指出：“當你展示出應㈣實施的理想計劃的時候，在每一種關于未來行動的方案中，最令人滿意的做法是決不漏掉絕對的真和美的任何細節”，“立法者應該不怕展示出對細小事物的過分關注。”⑧[古希臘]柏拉圖：《法律篇》，張智仁、何勤華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8-159頁。同樣，現代社會的立法不僅要選擇正確的立法宗旨、指導思想、法律原則，同時，為明確權利義務的界限，也需要不斷完善具體的立法技術。我們的法學如能將法條標題及其設置之類的細節問題，置于法學“顯微鏡”之下，做細致的觀察、深入的研究，就意味著中國法學正走向精致化、成熟化，其服務于法制實踐的能力將大幅提升。果真如此，在我國的“宏觀法學”之旁，再發展出一支“微觀法學”，兩者比翼齊飛、相互攜手，有助于形成良性的法學研究格局。

（責任編輯：姚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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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9512（2014）01-0121-12

劉風景，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