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晉宇 李瑞云
(農業部園藝作物生物學與種質創制重點實驗室,中國農業科學院蔬菜花卉研究所,北京 100081)
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公約(以下簡稱UPOV 公約)是保護育種者權利的重要國際協定,該公約先后經過1972年、1978年、1991年3次修訂。我國于1999年4月23日加入UPOV 公約1978年文本 (以下簡稱78 文本),成為該組織的第39個成員國。目前UPOV 公約的締約國已達72個,加入UPOV 公約78 文本的國家有19個,加入UPOV 公約91 文本的國家有52個。截止2014年6月,農業部植物新品種保護辦公室已接收國內外蔬菜新品種權申請700 件,授予蔬菜新品種權180 件,其中國外申請65 件,占總申請量的9.3%。
我國蔬菜種子市場總量是巨大的,有預測我國的蔬菜種子市場市值將從2012年的100億元左右增長至2019年的150億元(黃山松 等,2014)。隨著種業市場國際化,國外種業公司不斷搶占我國市場。2011年山東壽光耐貯運番茄,耐熱大白菜、蘿卜等蔬菜國外品種占到了60%,彩色甜椒、無刺黃瓜等稀有蔬菜國外品種高達90%以上(劉慧,2014)。面臨如此巨大的國際市場競爭,如何加強種業知識產權保護,是否加入UPOV 公約91 文本成為我國蔬菜種業界爭論的焦點。本文分析了加入UPOV 公約91 文本后對我國蔬菜種業發展的影響,并提出了相應對策。
UPOV 公約91 文本較78 文本對植物品種權保護的范圍更寬,更有效地保護育種者的權益,更加順應科學技術進步和社會發展趨勢,更符合經濟全球化的相關運作及新技術發展的現實要求,其中對我國蔬菜種業可能產生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受保護品種的實質性派生品種、育種者權利保護客體的延伸和農民特權三個方面。
實質性派生品種是指從原始品種派生而來,其基本特性仍由原始品種基因型或者基因型組合控制的新品種。UPOV 公約91 文本規定實質性派生品種可以受到單獨保護并獨立授予品種權,但如果用于生產與商業化開發,需要經過原始品種權利人的許可,否則就是侵權。91 文本引入這個條款加強了對原始育種者的權利保護,鼓勵了育種家與新技術發明人之間的合作,目的是保障育種創新的可持續發展,是現代分子學輔助育種技術快速發展應用到蔬菜新品種選育中的必然要求。在當今生物技術時代,此措施可以在基因專利權人和原始品種權人之間構建一個公平權利機制。從長遠看,能夠鼓勵蔬菜育種原始創新的積極性。但是至今為止,無論是UPOV 公約91 文本還是其他國際組織,對實質性派生品種并沒有一個明確統一界限,如美國種貿協規定雜交谷物的基因相似性≥90%才認定是實質性派生品種(杜菁,2013)。
UPOV公約91文本與78文本相比,育種者權利保護客體從繁殖材料延伸到授權品種繁殖材料的收獲物及其加工產品。育種者權利保護鏈條延伸的目的是使權利人多渠道、多環節監督、發現和圍堵侵權行為,最大限度地保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UPOV 公約91 文本大大增加了授權蔬菜新品種的保護力度,特別是無性繁殖蔬菜作物的保護力度,如水生蔬菜、蔥蒜類、薯芋類等無性繁殖蔬菜作物一般是通過母體營養器官、組織或細胞在適宜條件下分化發育形成獨立新個體,而不經過兩性配子結合進行后代繁衍,這類蔬菜作物在78 文本保護力度是有限的,是否侵權不好界定。另外,91 文本保護延伸到某些蔬菜作物加工品,如專門用于加工脫水蔬菜的白菜、胡蘿卜、青椒等。但UPOV 公約91 文本對加工品保護是選擇性條款,即各成員國可以在本國立法中選擇采納與否,沒有強制性(盧新 等,2010)。91 文本還規定,從受保護品種的繁殖材料到收獲物及其加工品,權利人只能行使一次權利,許可使用費也只能收取一次。
UPOV 公約78 文本要求成員國必須給予農民特權,允許農民用自種自收的形式繁殖受保護品種、派生品種、與受保護品種沒有明顯區別的品種以及需要反復利用受保護品種進行繁育的品種,以供自用,不必向育種家支付品種使用許可費;而91 文本則規定由成員國根據本國的實際情況自行決定是否給予農民特權。這點對于我國大部分蔬菜作物影響不大,因為大部分蔬菜作物使用的是雜交種,農民無法自己留種;但對于菜豆等常規蔬菜品種以及大蒜等無性繁殖蔬菜,對農民的影響較大。
長期來看,加入UPOV 公約91 文本有利于引進國外先進的蔬菜育種成果,促進我國現代蔬菜種業企業創新發展,但短期內對于育種水平相對較弱的蔬菜作物以及非起源于我國的蔬菜作物育種產業是極大的挑戰。
蔬菜種業核心是培育優異品種,培育優異品種的基礎是種質資源與材料的創新。UPOV 公約91文本要求已經執行78 文本的成員國在加入91 文本5年后和新加入UPOV 的成員國在10年后,把保護的屬或種擴展到所有植物。以往國外育種家因為自己的新品種不在公布的名錄內而得不到保護,或者我國采取的新品種保護制度為UPOV 公約78 文本,不愿意把新品種投入到我國市場。加入UPOV公約91 文本意味著國外育種者研發的所有植物新品種將在我國受到嚴格保護,更多優異性狀的國外蔬菜新品種可以進入我國蔬菜生產領域,豐富我國蔬菜種質資源。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我國蔬菜育種科研人員可以利用這些種質資源進行優異基因挖掘或特異資源創新,在更高的起點上進行蔬菜品種創新,推動以常規育種與生物技術相結合的育種新技術的快速應用,逐步縮小我國與發達國家在部分非起源蔬菜作物育種能力上的差距。
據統計,1959~2012年我國蔬菜品種經審定、認定、登記(或備案)、國家鑒定的共4 825個(張揚勇 等,2013),國內蔬菜育種科研人員大多數集中在省級及以上科研院所及所控研發機構。另外,我國還有5 000 多家民營蔬菜種子企業,但是總體規模小、資源分散、競爭力弱、創新能力依賴性大,與國際先進種業企業相比,缺乏資本優勢、科研投入優勢、產業化優勢、銷售管理優勢(馬德華,2014)。如荷蘭瑞克斯旺公司2010年度銷售額2.4億歐元,研發投入占銷售額的比例高達28%,在世界各地擁有研發人員800 人,占比43%(Liu,2013)。UPOV 公約91 文本對育種者權利的保護力度加大,保證了育種主體快速投入和合理回報,有利于更廣泛地吸引社會主體和資金投資蔬菜育種研發行業,促進企業育種技術升級與設備更新,把人、財、物和技術投入到那些具有核心競爭力的蔬菜作物品種選育工作中,逐步成為資本密集型的行業,這樣良性循環有利于提高蔬菜育種研發技術水平,增強民族種業企業對育種科技創新投入的積極性,提高我國蔬菜新品種數量和質量,逐步形成一批育、繁、推一體化的現代蔬菜種業集團公司,這與中央2013年相繼印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業知識產權工作的意見》和《國務院關于深化種業體制改革提高創新能力的意見》要求是一致的。
UPOV 公約91 文本把品種權人的權利擴大到授權品種的派生品種,對我國通過國外引種后采用基因修飾等快速育種手段研發新品種構成了很大限制,在品種培育過程中容易碰到派生品種這根紅線(李竟涵,2014)。我國主要農作物育種70%是派生品種的創新(廖秀健和謝丹,2010),蔬菜品種存在大量疑似實質性派生品種。我國蔬菜育種能力與水平還相對較弱,育種目標也主要集中在收集國外優良種質資源,模仿或者修飾育種層面,因此培育出的大部分蔬菜新品種都有疑似派生品種的風險。根據聯盟成員國之間的國民待遇協議,國外原始蔬菜品種在我國形成強大的技術和知識產權壁壘,通過國外引進品種進行再創新將面臨侵權風險,一旦侵權成立,不但會遭到巨額索賠,還會使國際聲譽受損。另外,對于某些非中國起源的蔬菜作物,存在育種材料資源不足、育種技術缺乏創新等問題,如果面臨巨額技術許可費或者商業秘密障礙,必將限制這些蔬菜作物的育種研發。一旦國際種業公司的這些蔬菜新品種獲得品種權進入我國市場,必將迅速搶占國內市場份額,惡性循環將造成這些蔬菜作物的育種科研萎縮,最終導致產業發展受制于人的局面。
實質性派生品種規則擴大了蔬菜原創育種者的權利,從長遠發展來看,有利于推動我國蔬菜育種原始創新,但短期內會給我國蔬菜育種科研帶來不小的壓力。正如前文所述,UPOV 公約91 文本對實質性派生品種并沒有一個明確統一界限,因此可以制定符合我國國情的法律法規。例如基因相似度認定的標準設定,我們可以制定適中的標準,使得新品種選育既可以利用國外最新成果,又能夠最大限度的降低觸碰實質性派生品種的風險,也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護我國具有優勢的品種資源。
我國蔬菜育種科研從“六五”開始,蔬菜優良品種選育就被列入國家科技攻關計劃,“十五”期間又被列入“863”計劃,而且通過農業部“948”項目、科技部國際合作項目大量引進國外優異蔬菜種質資源與材料。通過引進、消化、吸收,構建了一批主要蔬菜的遺傳圖譜,獲得了一批重要性狀的分子標記,并開始應用于蔬菜育種科研工作,育成了一批優良蔬菜品種。之前引進的國外種質資源或材料如果在我國申請品種保護肯定失去新穎性,難以獲得實質性派生品種保護,不會存在任何侵權問題。但是對于國外最新育成并在我國獲得品種權的品種,蔬菜育種家可以利用分子技術與常規育種手段相結合,添加修飾基因降低相似度,避免違規。
我國是許多蔬菜作物的起源中心和亞中心,我國蔬菜育種家應該加強利用、改良特有優異遺傳資源,對于一些優良地方品種,如秦皇島地區茶棚番茄、馬坊營旱黃瓜、貴州遵義蝦子朝天椒等,不僅要通過獲得地理標志產品認證等進行保護,還要在我國植物新品種保護制度中盡量得到體現,防止跨國種業集團通過基因改良等方式獲得品種權,然后再釋放到原種植區域替代原來的地方品種,形成壟斷攫取高額利潤。建立和完善我國優良地方品種性狀數據庫及基因圖譜,把它們列入DUS 測試的標準品種,嚴格此類實質性派生品種的審查和授權。
UPOV 公約91 文本規定由UPOV 成員國根據本國的實際情況自行決定是否給予農民特權,歐美等國家根據各自需要規定了不同范圍的農民留種權利。我國可以借鑒歐美對農民權利規定的實施經驗,構建符合中國蔬菜種業利益的農民留種權利保護制度(李菊丹,2013)。我國農民大部分是為了生存而從事農業,農民特權是千百年來的傳統習慣,不能因為知識產權的保護而威脅到他們的基本生存權,建議繼續給予我國農民特權或規定在一定耕種面積范圍內農民享有完全特權。
荷蘭種業全球聞名,每年進入歐洲市場的約 1 800個植物新品種中65%來自荷蘭。荷蘭育種公司申請的植物品種權占全球總數的40%,占全歐洲的32%,占我國受理國外申請的39.5%;在這些植物新品種中55%是蔬菜品種,來自荷蘭的蔬菜新品種權申請占我國受理國外蔬菜新品種權申請的60%。荷蘭有些優勢蔬菜作物的品種在歐洲市場占有率更高,如葉用萵苣占67%、荷蘭豆占46%、番茄占42%(Liu,2013)。這些優異的成績源于荷蘭種業公司和研究機構共同參與、緊密合作,形成良好的科企合作關系。種業公司以委托研究、委托培育、購買技術專利或許可等方式與科研機構共同參與研究,國家投資部分研發經費應用于研究單位的基礎性研究,種業公司投資的研發經費主要用于新品種選育,兩者技術共享、成果互惠、共同選育。目前,總體來講我國蔬菜種業企業創新能力較弱,農業科研單位的科技創新地位在一定時期內應該還是主體,在育種技術、育種方法、資源評價鑒定、優質基因挖掘等基礎和應用基礎研究領域保持主導地位。鼓勵各種形式的科企合作,科研單位發揮資源和人才優勢做好育種技術、資源創新等應用基礎研究;種業公司發揮營銷、管理優勢做好具體的新品種推廣,共同打造民族蔬菜種業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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