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穎梅 (江西服裝學院 江西南昌 330000)
道家名稱起源于老子的道論,代表人物有老子、莊子,也稱為老莊學說。其教義是以“道”為核心,并以“道”為名。道家認為世界一切萬物都以應“道”而生,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道是宇宙間最高法則。道家講究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清靜無為和 超然物外。道家崇尚自然,認為人要順應自然,熱愛自然。老子的道生萬物的思想,即是說整個宇宙、自然都是產生于同一個母體“道”。《莊子》中說“萬物一也”,也是同樣的意思。人也是“萬物”之一,人同自然、宇宙是一體的,這種“天人合一”的思想消除了人與外部世界的對立,使人與外部世界可以融合在一起,感受宇宙和自然的脈搏以及氣息。
在我國歷史上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時局動蕩,戰(zhàn)亂頻繁,“禮崩樂壞”,原有的以儒學為主的處世哲學漸漸失去了其存在的社會依托。在這種情況下,文人墨客一方面需要尋找新的精神寄托,另一方面為了逃避戰(zhàn)亂的社會,他們也需要一個可以安寧生活的地方。清靜自然的山水風景,以及崇尚自然的道家思想恰在此時引起了文人墨客的興趣,給了他們一個全新的視野和空間,使文人墨客的興趣開始轉向山林野趣。瑰麗奇?zhèn)サ淖匀恢埃蛐蹅セ蛐沱悾蚴瞧嬖幠獪y,鬼斧神工,或是纖巧柔美,造化神秀,這種種奇景,曼妙風姿,無不吸引著文人墨客的目光。他們徜徉在山水間,感受著自然的呼吸,在這里,他們即尋回了精神上的解脫與寧靜,又以新的目光重新審視這個以前并不為他們這樣重視的自然。在觀察自然、游歷山水的樂趣之中,個人的心靈性情完全敞開,投入于自然山水之中,一草一木總關情。莊子在《知北游》一文中曾說:“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也”,便是描述了這種山水之樂。
歷史上許多文人墨客,均醉心于山水,有的甚至達到癡迷的地步。六朝時的畫家宗炳,據《南史?隱逸傳》所載,宗炳“好山水,愛遠游,西涉荊、巫,南登衡岳”,后來因病不得不放棄游歷山水而歸家,他感到十分遺憾,嘆道:“老疾將至,名山恐難遍睹,唯澄懷觀道,臥以游之。”后來宗炳“凡所游履,皆圖之于室,謂之撫琴動操,令山水皆響”,雖然是在房中撫琴,眼中所看到的只是懸于壁上的畫中山水,但卻能在這斗室之中感應到山水之情,山水之靈,宗炳的心靈精神與山水合二為一,體現的就是道教中“天人合一”的思想。而郭熙在《林泉高致》寫道:“欲奪其造化,則形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飽游飫看,歷歷羅列于朐中”,主張應遍游山水,做到胸中有山,有水,這樣才能下筆如有神助。
中國山水畫在色彩上初期或是青綠,或是金碧,隨類賦彩,呈現絢麗奪目之姿。唐代善繪青綠山水的李思訓、李昭道父子便是其中主要代表人物,可是中國繪畫并沒有走上類似西方著重色彩的道路,而是走上了一條以水墨為主的道路。用墨在宣紙上繪畫,畫面只呈現出簡單的黑白兩種顏色,這簡單的黑白二色,在中國歷代畫家筆下被使用到極致,似乎也只有中國的畫家們,才會這樣的喜歡這兩種顏色。紙、筆、墨,在畫家手中成就了一幅幅曠世奇作,為何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道家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解釋宇宙和自然界一切萬物的起源之因。所謂“一”,指的是宇宙和自然界萬物之中存在的統(tǒng)一的規(guī)律,“二”則是指事情對立統(tǒng)一的兩方面,即“陰”與“陽”,這句話也可以說是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陰陽化合而生萬物。黑與白,是兩種極端的顏色,洞悉宇宙之玄妙,深諳自然之法測的中國古代智者用這兩種色彩表示宇宙和自然的本原,以自然為法,以黑白為道,蘊涵著無比智慧和豐富內涵的太極圖正是這種思想的體現。這兩種極端的色彩即對立又融合,它們水乳交融,體現了宇宙、自然和諧共生的韻味。這種思想深深影響了中國古代的藝術家們,使黑與白成為中國山水畫的色彩基調與骨架。《莊子?天道》中言道:“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老子也說“五色令人目盲”,絢麗繁雜的色彩修飾會使人無法看清事物本來面目。黑與白,表示宇宙最基礎的本相,天上萬物皆由陰陽而起,在山水畫中,黑、白二色形成“陰陽互補”,黑白虛實,剛柔相濟,中國古代的文人墨客逐漸把目光從絢麗的色彩上轉向簡單的水墨,王維在《山水訣》中曾指出“夫畫道之中,水墨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山水畫用水墨代表了青綠,成為繪畫主流。“水墨為上”和“計黑當白”,成為表現中國山水畫色彩的主要形式。
中國繪畫重在寫意,傳神,對事物本身的描繪不求真實細致,而是注重主觀情思的表達,故其繪畫色彩應是具有表現性的。道家學說以“玄”為主,玄即黑,道家崇尚黑色,老子曾說道“玄而又玄,眾妙之門”,徐復觀也曾說道:“水墨之色,仍不加修飾而近于玄化的母色”。道教思想以“出世”為主要內容,追求“無為”“不爭”,最樸素,最沉靜,象征著最原始的色彩的墨色無疑正暗合此道。文人墨客們在繪畫時,摒棄了代表著世俗的絢麗的色彩,選擇沉寂的黑色,在黑白之間展現鮮明而獨特的個性。
道家追求的“清靜無為”“自然恬淡”的思想,對中國古代畫家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文人畫家將這一思想的部分審美法則帶入畫中,以元代為例,在元代,因其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漢族的文人士大夫們被排除在政壇之外,因此他們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體驗和感受自然。醉游山水林泉之間,在寄情于山水,游玩于林泉賦詩作畫的過程中,元代畫家感悟著自然的玄機妙理。這段時期畫家所繪之畫作,如趙孟頫《鵲華秋色圖》、范寬《溪山行旅圖》等,都表現出一種安閑,自然,平和的氣象。山水的繪畫是以暢神為目的,是“滌除玄覽”之后的恬淡的靜觀的審美狀態(tài),是“萬物無以擾心的”的審美狀態(tài),繪者在繪畫過程中,只有將“自我”和自然合而為一,方能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精神狀態(tài)。
中國山水畫,由于是用水墨在紙上繪制而成,于是在畫面上便呈現出兩個色塊:黑色和白色,即有墨處和無墨處。這就使畫面產生了另一種意境,有墨處自然是畫,而無墨處的空白之處,也是畫,是虛的畫、空的畫。虛、空的畫不是用肉眼來觀看的,而是用心來感悟,用靈魂來感悟。中國傳統(tǒng)繪畫在南宋后出現了一種新的畫風,即是這種意境的體現。這種新畫風的代表人物是南宋畫家馬遠、夏圭。他們不再繪制山水的局部特寫,也不再采用細密繁復的筆墨,而是使用簡潔和單純的構圖形式和筆墨使用技巧,在畫面的角落處繪出最具有鮮明特色的景物的一角,使畫面中間以及周邊部分出現大片空白。畫中的留白,不是什么沒有,不是沒有繪上景物的紙的空白,恰恰相反,它也是畫,留白呈現出中國畫特有的空間感和藝術感,它不僅襯托出主體“墨”,同時還擴大了畫面的意境,它要表現的是空靈之境,是“虛”。
一幅構圖滿盈,畫面鋪滿宣紙的畫,給人以密不透風的感覺,而如果畫中出現留白,則會顯現出另一種不同的韻味,留白使觀者思緒飛揚,大片的空白任人隨意想象,神游太虛,忘記塵世間一切煩惱,進入“游心”的境界,進入“虛”“空”的境界,進入“無我”的境界,所謂“清則麗,空則靈”。
中國畫的留白,是虛與實,有與無的結合。老子說“天地之間,其猶橐瀹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天與地之間,就像風箱一樣,雖然里面是一片空虛卻不會窮竭,愈是扇動它,它抽出的空氣越多。虛并非什么也沒有,老子言道:“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又說“三十輻共一彀……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體現的就是“有”與“無”的關系,“虛”與“實”的關系:泥制的器具,是因為器具本身存在空間,才有了作用,可以用來盛放東西;鑿門窗造房屋,正因為留有較大的室內空間,才可以住人,這些功能都是要要通過空間的“無”來實現,正是先有了“虛”,才有了“實”,先有“無”,才有“有”,以“虛”納“實”,以“無”生“有”。中國畫的留白部分,實在有太多東西可去想象,它使畫面氣韻生動,有墨處與無墨處虛實結合,強烈的對比令人遐想叢生。
在中國繪畫史上,道家精神的影響極其深遠,它深深作用于繪畫理論、審美情趣等等之中,使中國繪畫具有無與倫比的鮮明特色。山水及山水畫,它的審美對象并非山水本身,而是其中所蘊含的“道”,山水畫所要表現的也并非只是單純的山水之美,更重要的是“道”的體現。在中國的繪畫當中,“道”的思想對山水畫的影響是最為深刻的。何為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故強字曰道”。宇宙和自然界,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著的,而在這萬千變幻之中,唯有“道”是其本原,其最基本之規(guī)律。宗炳在《畫山水序》中言道“山水以形媚道”,言明山水以其形態(tài)之美,體現“道”的思想,中國美學思想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一個對后世影響深遠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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