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馮躍威
中國管道建設與維修,成為城鎮化進程中一道繞不過去的難題。
在工業基礎設施健全或發達的國家里,管道運輸規模及運營安全不僅象征其工業化文明水平,而且體現其對人文生態的友好與關懷,而更實惠的是它們能有效降低整個社會的運行成本。因此,管道文明的意識早已融入公民社會的每個角落,并刺激著資本進一步對管輸系統投入,甚至使管輸系統成為城鎮化建設中基礎設施的標準配置。也正因管道運輸具有效率和文明優勢,世界各國才會用立法、準軍事等手段嚴加保護。不過,即便如此,管道運輸系統仍經常受到恐怖分子的襲擊。
目前,中國已建有655條油氣長輸管線,總里程達到10.2萬公里,城市天然氣輸配管網總長度也已超過25萬公里。其中,一些管道運行時間已高達20年甚至逾40年。這些“超齡服役”的管道有些已經銹蝕、變薄,但同時雪上加霜的是,第三方暴力施工令原本就脆弱的管輸系統不斷出現險情、泄漏或爆炸事故,成為我國城鎮化進程中一道繞不過去的難題。
2013年,國內管道系統事故共有237起,占國內總事故的38.5%。其中,化工管道事故11起,天然氣管道事故213起,石油管道事故13起。管道事故比2012年增加了4倍。在這三類管道事故中共死亡106人,傷亡478人。
從地域看,事故排名前5名的分別是江蘇、湖北和四川(并列第二)、山東、浙江、陜西和青海(并列第五),分別發生21、16、14、13和12起,占管道事故的43.5%。其中死傷人數最多的是山東青島“11.22”事故。
造成管道事故最直接的原因很多。這些原因包括管道連接密封緊固件松脫造成泄露;不同承壓規格的天然氣管道錯誤地對接和腐蝕程度不同的新老天然氣管道對接引起爆炸的純責任事故;也有管道防腐不到位,造成穿孔泄漏的事故,如中石化湛江至茂名的529輸油管,受腐蝕后在麻章段穿孔爆裂,泄漏的10多噸原油流入了南溪河,造成對河流的污染。
從管線設計看,在西北水土流失嚴重地區,長輸管道在雨水或洪水沖刷下,出現山體滑坡或管道固定基礎下的土壤被掏空后造成管道被拉斷泄漏的事故有5起,特別是長輸管道設計和施工能力較弱的延長石油集團公司就占4起。此外,還有在天然氣管道設計時,為了降低成本選用不達標的灰口鑄鐵管、劣質螺旋鋼管等造成的爆炸事故2起。
其余200多起事故幾乎全因野蠻施工所致,特別是第三方暴力施工。其中,在被打孔盜油泄漏的2起事故中,中石化九江至樟樹長輸成品油管道被打孔盜油引起的對河流污染事故最為經典;有非法采砂挖斷天然氣主管道;還有鋪設或維修通信電纜、熱力管道、自來水管道、污水管道等施工作業時鑿破相鄰的天然氣管道;平整土地或綠化施工時鏟斷天然氣管道;改擴建公路施工時壓破天然氣管道;房地產基坑施工時挖斷天然氣管道;還有機動車長期碾軋下造成路面下陷、違法建筑占壓以及建筑物地基下陷等造成的天然氣管道被扯斷等事故。若再計入居民、餐飲和商業企業發生的使用天然氣事故,事故總數會更大,直接經濟損失足以沖銷一般縣級財政的年度收入。
可以分析看出,這些野蠻施工的共同特點是,施工方只考慮自身施工項目的經濟效益,不考慮相鄰既有管道等基礎設施的運營安全,又有不會主動了解和有意識地、友好地處理與相鄰管道等基礎設施間的關系,致使天然氣管道事故幾乎涵蓋市政建設全過程,與城鎮化發展的國策一同痛苦并快速成長著。這種第三方的自利性做法甚至可與100多年前西方工業化國家曾經用暴力施工占有市場的行為能有一比。因此,客觀地說,天然氣文明之夢離我們確實還比較遠。
面對如此粗暴的增長模式,除青海、重慶和安徽的記者曾對3起因第三方暴力施工導致的天然氣管道泄漏事故給予“野蠻施工”的描述,吉林記者將一起道路施工挖斷地下天然氣管道并引發泄漏事故給予“盲目”二字評價外,其余200多起因第三方暴力施工造成的管道泄漏或爆炸事故,當地媒體都表現出極大的寬容:或者不語,即使發聲在用詞上也非?!翱蜌狻?,使用最多的幾個詞依頻率遞減分別是“不慎”、“不當心”、“施工不當”、“疏忽”和“誤將”,將事故性質輕描淡寫地轉化為主觀“過失”。同時,管道卻躺著都在“中彈”。而管道主站著就得“掏錢”,市場倫理在這種“寬容”之下被逐漸扭曲。
與此同時,地方政府城建主管部門不僅在開工前無法為施工企業提供有效的地下既有管輸系統的精準信息,而且在日常管理中又多以維護本地區經濟增長的大局出發,采用漠視態度,特別是對本地野蠻施工的企業網開一面,既不主動追究肇事者的責任,又不幫助受害企業追討經濟損失的賠償。這種無為做法既惡化了市場公平競爭的環境,降低經濟增長的質量,又使為地方建設提供石油、天然氣等產品增值服務的企業蒙受重大經濟損失,無故增加各種生產管理成本,造成整個社會運行效率的下降。
形象地講,2013年中國的城市猶如坐在“火藥庫”上,隨時隨地可能面臨天然氣、石油或化工產品泄漏或爆炸的發生。最為典型的是山東省青島市“11.22”中石化東黃輸油管道泄漏爆炸這一特別重大事故。雖然事故善后處理已塵埃落定,但徹底清算肇事根源、拆除“火藥庫”與構建文明生產的制度安排等尚未充分體現在國務院批復的報告中。
在這起事故的處理中,司法只追究了事故發生后應急處理不當的直接關系人,行政處罰也多偏重處分業主管理疏漏和應急不得力的當事人,卻全然寬縱了原始設計者在設計中為今天埋下事故的責任。
眾所周知,在橋梁、核電站等建設中,真正能起到防微杜漸作用和保證長治久安的“前提”應該是初始設計的安全、可靠與科學性。城市建設亦如此。若初始設計就存在重大瑕疵,特別是給業主造成安全運營環境的改變,無論業主日后是否能確保不發生事故,但各種安全生產管理成本都會因此陡增,進而降低市場的競爭力。
“11·22”事故便是如此。這是青島經濟技術開發區擴建排水系統時出現的重大設計失誤,使原本封存在土壤中的輸油管道被長期暴露在污水與海水不斷交替腐蝕的惡劣工作環境中,因腐蝕穿孔發生的事故。在擴建排水系統時,設計者既沒有給業主方追加為暴露油管防腐額外補償的費用或輸油管道改道的投資,也沒有撥付管道暴露出土壤后日常巡查需要額外增加的各種管理費用。但事故發生后,一切費用和不利的后果卻要管道業主承擔。
在這起事故中,排水系統是后來者,在與輸油管道相遇時理應保證業已存在的輸油管道能安全運行,如若改變原輸油管道既有的工作環境并造成額外費用支出時,理應由后來者承擔。若造成意外事故也應由后來者承擔最主要的責任(除非另有約定)。這不僅是國際慣例,而且是中國幾千年完善起來的公民社會最基本的公序良俗—“先來后到”。
在本次事故中,設計者和地方政府職能部門在滿足自身經濟建設成本支出最小化的同時,卻將安全生產的風險粗暴地強加給了石油企業。而國務院的處理決定又將處罰重點后置,重罰了應急處置失當的管道業主等相關人員。筆者雖認同這一處理結果,但同時認為遺漏了追究造成這起事故的真正始作俑者,即在事前就應將防微杜漸作用考慮全面的青島開發區城市排水建設規劃和設計者的直接責任人,這種“重后果輕原因”、“重善后輕公平”的極短視和不科學的管理方式為日后發生事故保留了生存的土壤。
回頭再看2013年中發生的200多起管道惡性事故。其設計者有哪一個在施工設計中給出施工地段油、氣、化工管道,甚至包括通信電纜、熱力管道等基礎設施的走向、深度、封固狀況和防腐要求等施工安全評價?又有哪些地方政府曾對不進行相鄰管道安全風險評價就匆忙拋出施工方案進行施工,最后造成惡性事故的設計者追究過責任?又有多少社會輿論會去關注市場經濟最基本的倫理關系?
至此,筆者倍加感慨,中國雖是安居祥和的社會,石油天然氣等管輸系統幾乎沒有受過恐怖分子的破壞,但不幸的是,卻要經常遭受不遵守市場倫理規則和極其自利的部分國人破壞,事故的處理結果往往是“偷牛”的沒事,“拔橛子”的受罰,實屬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