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長大面前徘徊

文_黃 菡

當你在長大面前徘徊

文_黃 菡

黃菡，心理學家、《非誠勿擾》嘉賓主持，女兒出生于1997年。面對將滿18歲的女兒，她舐犢情深，除了憐愛疼惜，更多的是讓女兒清醒地活在當下。她為女兒構建出一幅當今女性實況圖，只想讓女兒懂得，身為女性，有些原則需要堅守，有些壁壘仍待打破。

今年，你18歲。

你會爭辯說，是17歲，還有9個月才滿18周歲。你很認真，我不得不改口同意。你說你是怕老，我猜，你不是不想長大，是怕長大。

我是從14歲開始對年齡有了意識，當時喜歡上了一個男同學。我想，無論如何也得等到15歲戀愛才說得過去吧。但那一年好長，長得我終于失去了喜歡的耐心。那之后，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在十幾歲的年紀，我常常希望趕快長大，我發現長大了能獲得更多生活的權利。

當你不被世界平等相待

如果你是個孩子，他們可以不嚴肅甚至輕蔑地對待你，對待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你的選擇甚至你的身體。比如，你必須在什么時候吃東西、吃什么東西以及吃多少，頭發必須以何種發型留多長，哪種衣服可以穿，哪種衣服不能穿，能不能穿高跟鞋、用面膜、化妝……

就像你幾次跟我抱怨的情形，在飯店，你去找服務員點單，對方多半會來桌前跟我確認，孩子在他們眼里是沒有意義的。在父母的愛里，孩子的遭遇也至多喜憂參半。“你還是個孩子”，這六個字足以一票否決你所有的自我意志。而成年人，他們可以戀愛、生孩子，可以賺錢、過自己的生活。他們不僅占有孩子，還占有另一個成年人的世界，強大霸道而且復雜神秘。有時，你就站在世界的門口，卻拿不出年齡這張入場券，只能悻悻止步。

而你，怎么會不愿意被說成是18歲？何況，18歲之后你還有另一個挑戰。

就像作為一個孩子，作為一個女人也常常會被不嚴肅甚至輕蔑地對待，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你的選擇甚至你的身體。比如，你應該喜歡并擅長清潔、烹調、針線等家務活兒，不然就得有點兒自卑、自責；你必須注意穿戴搭配得符合潮流品位，不然就是粗鄙，會被嘲笑、指責；你的體重和胸圍必須保持在什么范圍……

就像你這幾年的偶爾抱怨，當男同學想要假裝成熟世故地結束你們的爭論時，他們會輪番使用這樣的話：好男不跟女斗；跟你們女人說不清，女人都是情緒動物；女人嘛，只要長得漂亮就行，長得不夠漂亮就該盡心盡力把自己收拾漂亮。“你只是個女人”這六個字足以否決你方才的別出心裁。而男人，他們可以隨意，可以率性，可以盡情，可以放肆。他們不僅占有孩子，還占有女人，他們占有另一個男權社會，強大霸道且如影隨形。有時，你已經站在社會的門內，卻拿不出性別這張身份證。在他們眼里，“女人，終生不過是孩子”，你只能悻悻止步。

這種不嚴肅甚至輕蔑，在歧視和打擊你的同時，還可能誘發你的壓抑和逃避——做女人是有退路的，就在一轉念間。就像我常聽到的女同事之間的議論：“你看我不求上進，就知道我家庭生活幸福；看她兢兢業業，就知道她在家里肯定不滿足。”我不知道你將來會不會有落魄到想嫁了自己換生活的時候，但你一定會有艱難到這樣想的時候：女人天生就該被男人照顧呵護，女人何苦讓自己拼得那么累，女人最大的事業就是把自己嫁出去，女人最大的成功就是成為賢妻良母。

我弄不清其中的邏輯，但我的直覺是，唯利是圖的商人賺不到最豐厚的利潤，以嫁人為己任的女人修不到最幸福的婚姻。有人把女人的職業成就與社會價值當作她們對自己不如意的情感和婚姻生活的替代和補償，這是偏見。

即便被愛令我們有價值感，也只有當我們有價值時才能被愛。年輕和漂亮當然也是價值，無奈殊難恒久，注定快速折價。你要有智慧和能力為自己創造一些能保值、增值的優質資產：好性情，積極樂觀的態度，助人利他，精深的專業素養……它們是生活和工作中的必需品，在愛情和婚姻里也同樣重要。不想被人輕視，首先自己要克服歧視——認為男女有不等的權利，復以女人之名申請特權。優惠必然以權利的讓渡為前提，今天可以請男人幫柔弱的你拎包讓座，明天就該由強大的男人替你入職升遷。

身為嬰兒，你出生時要割斷依賴于我的生物臍帶；身為成人，你18歲時要割斷依賴于父母的心理臍帶；身為女人，你始終別忘了割斷依賴于男人的文化臍帶。

讓我們慢慢來

長大的路上還有一關。

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也常常會被不嚴肅甚至輕蔑地對待。比如，你應該在多大年齡結婚，應該跟什么樣的人結婚，能不能不結婚，一個孩子都不生或者生上一支足球隊？你可不可以不要穩定的收入，只要自在地寫詩、唱歌？你可不可以在溫飽或清貧間泰然自若地做一個理想主義者？你要警惕和反抗這個時代物質主義的誘導、強勢文化的霸權和多數人群對個人意志的鎮壓和輕蔑。他們會說：“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怎么樣？”他們會在你堅持自己的快樂和幸福時打擊你，說你不在意物質就是阿Q精神、自欺欺人；他們會在你追求高尚和美好的時候打擊你，說你的向上向善是矯情，是虛偽，是“裝”；他們會在你變得豐潤堅強的時候打擊你，說你清高、不近人情、站著說話不腰疼。

在那些打擊來臨的時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挺得住。

是不是看到了這樣不易的前程，你才在18歲面前徘徊？

大多數人不缺乏人生道理的教誨，缺乏的是對那些大道理的堅信，總以為自己在成長中可以走捷徑。我和你都不屬于特別聰穎的人，那就讓我們慢慢來。這個過程需要勇敢，不是和別人爭斗，是跟自己的惡劣較量；需要耐心，不是等待成功，是習慣平淡；需要寬容，不是放棄自我，是讓自我更有彈性；需要善良，不是用來標榜自己，是借此讓自己獲得幸福。這是一樁必須自己完成的事，當你在那里獨自苦斗，我也只能在一旁默默看著。

只是，我有沒有讓你感覺到，我的目光里有不同的愛，是18年前由你的到來而生發的不同的愛。我當然希望你是智慧、美麗、幸運、成功的好女孩，但即便你不是，我仍會愛你。有人說，上帝不能陪伴在每個人身邊，但又不忍他們缺少愛，所以創造了母親。既然上帝讓我做了你的母親，我就會愛你。這是我唯一能確定勝任的工作，也希望這是你在未來不確定的生活中永遠能確定的幸福。

（本文選自人民文學出版社最新出版的《成長，請帶上這封信》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