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天

雞蛋黃來雞蛋光,
妹嘴更比火腿香;
有心跟妹親個嘴,
勝過喝碗火腿湯。
1
夕陽撿拾起山巒的時候,丁丁糖的心情非常舒暢,她哼著山歌甩著鞭子吆著自家的黃牯子回家。黃牯子踢踢踏踏,不緊不慢,步子穩健得很。
不新鮮來不新鮮,
想哥想得發夢顛;
一天沒有兩眼見,
出出進進要人牽。
妹想小郎頭發燒,
想起小郎腳打飄;
等到五更不見你,
好比老鷹把魂叼。
丁丁糖的聲音響亮、甜脆、圓潤,唱歌是她最喜好的事情。她一路唱著山歌,歡天喜地把牛趕回家。剛到門前,牛都還未關回圈里,父親丁立山就拿著一根鞭子朝她劈來,口里說:“不要臉的死尼姑,還好意思唱,給我滾?!倍《√巧砩暇桶ち藥妆拮?,疼得火辣辣叫,可她不知道父親為何打她。記憶里,父親是個疼愛的父親,從來不會奪她一指頭,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揚著鞭子狠狠地抽了好幾鞭子。丁丁糖在地上跳著,手抹著被抽的地方,哭叫著:“爹,別打,爹,別打,你咋個打女兒啊?”
丁立山暴跳如雷,怒喝:“你好意思問我,你干的好事不知道?”說著,又氣狠狠地打了幾鞭子。丁丁糖的母親趙無心從門里奔了出來,說:“她爹,孩子小,你總不能要了她的命,好好問問再說?!倍×⑸綒夂尬聪f:“咋問,這個咋問?”
“好問歹問,總要問問再說吧?”趙無心沒有辦法,兩只手護著丁丁糖,害怕丁立山又揚起鞭子。丁立山又打了兩鞭,每一鞭都抽在趙無心身上。趙無心縮了縮身子,疼痛得大叫,而丁丁糖躲在她的懷里,恐懼地看著父親。丁立山看了看她母女倆,不無悲哀,淌下兩行淚來,長嘆一聲,道:“作孽啊,作孽呀!”嘴里一直念叨著,不無感嘆地卻又無可奈何地走回了小瓦房。
“你咋做出這等事來呢?丁丁糖,你不為你爹想,也該為你媽想想啊!丁丁糖,你叫我咋辦呢?”趙無心摟著丁丁糖,口里喃喃地說。
丁丁糖一邊抹著腿子,一邊望著淚眼婆娑的母親,說:“媽,我沒做壞事啊!你咋這么說我,父親為什么打我呢?”
趙無心看了看懷中的姑娘,說:“丁丁糖,你還不承認,你個壞孩子?,F在全村人都知道了,還不說?”
說什么???媽。我放牛放得好好的,你看見,牛好好的回來了,又沒放了吃著人家的莊稼,叫我說什么???
壞孩子,你真是壞透頂了。丁丁糖啊,你就不能說實話嗎?現在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找上門來了?找上門來干什么?我又沒做壞事。丁丁糖努力地回憶著。
“說實話吧,孩子。今早上,李多玉找上門來了,她要你爸為你給她改身。”趙無心有氣無力地說。
李多玉是村中最多嘴的婆娘,最好惹事最多事,人們都有點懼怕她,大事小事,最怕她知道,一旦她知道,無事的都被她變出事來。這次是要丁丁糖的父親給她改身。改身,可不是玩的,滇東北這個烏蒙大山里,風俗有所講究,改身只有看到或夢到蛇交,再或者就是看到不該看的男女二人做那種事情,買雞請司娘端公改身,去除穢氣,方可轉運,財旺身輕。
“她改不改身,關我屁事。”
“傻孩子,你還這樣說。女孩子給人家改身,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一個人的名節。她說她昨天下午看到你和村中那個何關門在紅石巖的山上干好事,這叫為娘的怎么說???為娘的總不能拿你去殺吧?傻孩子,我的傻孩子?。 壁w無心再也無力說話,兩只手抹著眼淚。
2
這樣一說,丁丁糖不哭了,她回憶著昨天發生的事情。
一天,丁丁糖和村里的伙伴依然吆著牛在紅石巖放牧。紅石巖這個地方,下面一條小河,前面一堵紅色巖壁,巖壁上面是滿山滿坡的樹。由于樹多,山上的樹樁也就多,近年來,山林管護得緊了,人們不再砍樹,燒火柴是敲樹樁樁燒,只需一個小時就能敲夠一籃子的樹樁。山上傳來敲樹樁的聲音,丁丁糖停下在河中戲耍的雙腿,仰起頭來,一眼就看見了同村的小伙子何關門在山上彎著腰敲樹樁,看著一起一落的斧頭,嗓子就癢癢起來,很想唱首山歌調侃戲謔他。
郎在山上敲樁樁,
妹在河底洗褲襠;
小郎喝著下游水,
脖子生疴嘴生瘡。
何關門家就住在下游,他聽到歌聲,停止了敲樁樁,看到是丁丁糖在唱山歌欺他,就鬼火著沖下山來找丁丁糖理論。誰知丁丁糖見他沖下山來,也就從河里爬了出來,站在河岸上,身邊圍著跟她一起放牛的兒時伙伴。這些伙伴現在大都十五六歲了,最大的也不過十八歲。丁丁糖環顧了一周這些小伙伴,說:“姊妹們,這個人說我唱歌欺侮了他,我欺侮他了嗎?”伙伴們看著長了個瓜子小臉眉清目秀唱起歌來銀鈴叫的丁丁糖,不約而同地說:“沒有?!焙侮P門嚷嚷道:“她那么唱,你們竟然說沒有?”眾人對著何關門楞眉毛鼓眼睛,丁丁糖輕蔑地笑了起來。何關門一時火起,捏起拳頭說:“你們還講不講理?”丁丁糖說:“我們就不講理,你能怎樣?”何關門說:“那我就打。”丁丁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說:“你們哪個替我打倒他,我就跟哪個親嘴?”眾人聽說,男孩們一齊圍了上去,將何關門毆打了一頓。
事后,丁丁糖也如約跟每個人沾了沾嘴皮??蓱z何關門不但沒理論出個頭緒,反而被打了一頓,一身被打得灰撲撲的。晌午時候,人們開始燒洋芋做晌午。有的人用小棕衣、有的人用小書包扛了些洋芋來山上燒吃,何關門家地離得不遠,種了許多小金瓜,他就摘了些來一起燒吃。刺柴上火苗很旺,發著青藍色的火焰,伸伸縮縮,洋芋丟在里面,他們用木棍翻攪著。由于剛才打了架,何關門沒跟他們在一起,自己生了個火堆,單獨燒洋芋和小瓜,他細致地翻攪著,耐心翻烤金瓜。小瓜的表面起了一層糊皮,里面開始冒出水聲,他輕輕地扒了出來,放在一旁冷著。
眾人開始吃洋芋,可是又沒從家中帶干凈水去,眼望小河水卻不敢喝,都被噎得脖子一伸一縮。何關門輕輕剝去小瓜的糊皮,吸溜吸溜地吃著,爽口極了。丁丁糖望了望他,咽下一口口水,命令自己的眼睛不要望,可是心里非常想吃,止不住又望了幾眼。何關門不管不顧,自己吃得極有聲色。
過了一會,丁丁糖無望地垂下頭去,她不好意思、也極不愿意看何關門吃瓜。就在這時,何關門捧著一個剝了皮的小瓜走了過來,說:“丁丁糖,吃吧。我看你口渴了,吃吧?!倍《√翘а劭戳丝此?,極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何關門已是十八歲的小伙子了,長得粗壯厚實,厚厚的嘴唇一上一下地動著。丁丁糖接了過來,一下子淚水就盈滿了眼眶,她著實感動,何關門一點不記仇。
于是,他們二人就經常在一起了。昨天何關門說,那天個個都親了丁丁糖的嘴,他也想親。丁丁糖就讓他親了一回。
丁丁糖已經十七歲,身體釘是釘鉚是鉚地顯露了出來,胸前兩個小饅頭鼓脹脹地撐著衣服。當何關門斗上她的嘴唇的時候,胸前碰到了兩個小饅頭。兩人一驚,全身酥麻麻地,可是抑制不住,干脆兩個就抱在了一起。十八歲的人了,已經懂事,他們克制不住,拉過小傘遮住身體,何關門將丁丁糖壓倒在草坪上,剝去了她的衣服褲子,戰戰兢兢地與她開始做著一切。
3
父親的鞭子不饒人,丁丁糖不敢承認,咬著嘴皮硬扛著,于是就多挨了許多鞭子,被父親不留情面地吊了起來,后來是母親千說情萬講理地才放了下來。可是左腿就有些不聽話的疼痛,無法站得很直,她找了一根木棍作為拐杖支撐著。
這李多玉太多事了,我咋個得罪著你了?你要這種告狀,害得愛我疼我的父親下狠手打我。老子就是不認賬,老子找你的麻煩,看你能如何?老死母狗,我跟你沒完。丁丁糖想罷疼罷,用木棍支撐著身體,一跳一拐地去了李多玉家。
李多玉家還沒有吃早飯。丁丁糖一進大門,就大吼:“李多玉,老死母狗,你給我出來。你望見老娘做什么了?你左眼看見還是右眼看見?給老子拿出個證據來。拿不出證據,老娘今天就用左鞋(方言,音孩)子打爛你的套鞋嘴,打死你個老母狗。你說老娘跟何關門有那種事,你把何關門喊來,當面問問,老娘跟他有這種事嗎?”李多玉一聽是丁丁糖找上門來了,這種事當面肯定不得好,此時的丁丁糖就像瘋了一樣,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即使打不了,她也會嘬上的,對質,何關門肯定也不敢承認。李多玉嚇得躲了起來。
丁丁糖在那罵了一早上,李多玉的孩子喊她吃飯,她也不吃,拉她,她也不理,就是口口聲聲要李多玉出來跟她講清楚,要李多玉把她的名聲洗清白。這個咋個洗?。坷疃嘤癫徽彰?。后來丁丁糖罵累了,也找不到李多玉,無趣,才在她兒子的勸說下回了家。
一個人到渾了,十個有理的講不贏一個渾的,俗話說人不要臉鬼都害怕,李多玉從此閉嘴緘言,再也不敢上門找丁丁糖的父親給予改身,可私下里一家子都說這個丁丁糖惡作,不要臉,嘬人兇。一傳十十傳百,人們都知道了這件事,當著丁丁糖的面,都不敢提,背后卻在吐著唾沫,須知唾沫星子是可以淹死人的。
丁立山知道了這事,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嘆了一口氣,不爭氣的是自家的娃兒,俗話說人要臉樹要皮,事情被戳穿了,丁丁糖是在死挽回面子。但民間的風俗,看到那樣,是必須改身的,何況人家李多玉說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事情沒有假,丁家歷來在村中也都誠實守信老實人家,說話算話,何況是一村子、是鄰居,以后還要見人呢,于是丁立山還是請了端公來給李多玉改身。
改身這天,丁立山為了照顧女兒的面子,將她支使到她三姐家去了,自己上山砍了一根松樹、一根刺腦包樹、一根竹子。松樹象征高風亮潔,竹子象征內心中空,刺腦包樹則是打冤魂邪穢的了。本來不用刺腦包樹,要用雷打樹的,但是雷打樹難找,人們就用刺腦包樹代替了。
改身這天,李多玉被丁立山喊到了自己家。
端公來了。
端公用篩子做了個大篩盤,里面盛著許多錢紙、齋飯茶酒,用香點了一大個火把。香火燒得很旺,火舌子升起老高,香煙裊裊。他端著篩盤,點著香火,全身抖得厲害,搖得呯呯嘭嘭,從家里一直走到十字路口,口里像唱歌一樣哼著。
幾棵樹用茅草扎成三腳架支在十字路口,頂端扎著五色布條,還有一個雀窩,一只老陽雀被倒掛在叉頂。旁邊放著一片瓦,瓦中放著兩個小泥人,泥人捏成一男一女的形狀,相互摟抱著,就像男女交合的樣子。使人們看了就想笑,兩個小泥人也是捏成赤身裸體的模樣,他們那樣交合,不管不顧,真人倒要改身了。古老的巫術有著莫大的作用,也是給社會開出的一個方子,為了穩定和諧,云南是古老的巫鬼之方,在孟獲以后漸漸地衰弱了下來,不過作為民俗,在民間還是有許多流傳。
端公讓李多玉在茅草叉叉前祭拜了一番,然后從叉叉中鉆了出去,這樣就算一個人獲得了新生,告別了過去,告別了霉運,身體像青松一樣長壽,運氣像竹子一樣清爽綠悠,雷打樹把一身的晦氣都打沒了。
端公念著《改十二甲子歌》:
正月改得虎承當,虎頭大將坐寅州。頭上戴著寅州帽,身上穿著寅州衣;腰間系起銀絲帶,腳上穿著寅朝鞋。你是寅州城內害人鬼,我是寅州城中改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二月改來兔承當,兔頭大將坐卯州。頭上戴的卯州帽,身上穿的卯州衣;腰間系的卯絲帶,腳上穿著卯朝鞋。你是卯州城內害人鬼,我是卯州城中改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三月改得龍承當,龍頭大將坐辰州。頭上戴著龍頭帽,著色一律是龍袍;腰間不敢系絲帶,腳上不敢穿朝鞋。你是辰州城內害人鬼,我是辰州城中改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四月改得蛇承當,蛇頭大將坐蛇州。頭上戴著蛇頭帽,蛇州城中蛇州衣;腰間系起蛇絲帶,腳上穿著蛇朝鞋。你是蛇州害人鬼,我是蛇州改交人。蛇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蛇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五月改得馬承當,馬頭大將坐午州。頭上戴著午州帽,身上穿著午州衣;腰間系起午絲帶,腳上穿著午朝鞋。你是午州城內害人鬼,我是午州改交人。午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午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六月改得羊承當,羊頭大將坐未州。頭上戴著未州帽,身上穿著未州衣;腰間系起未絲帶,腳上穿著未朝鞋。你是未州城內害人鬼,我是未州改交人。未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未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七月改得猴承當,猴頭大將坐申州。頭上戴著申州帽,身上穿著申州衣;腰間系起申絲帶,腳上穿著申朝鞋。你是申州城內害人鬼,我是申州改交人。申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申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八月改得雞承當,雞頭大將坐酉州。頭上戴著酉州帽,身上穿著酉州衣;腰間系起酉絲帶,腳上穿著酉朝鞋。你是酉州城內害人鬼,我是酉州改交人。酉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酉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九月改得狗承當,狗頭大將坐戌州。頭上戴著戌州帽,身上穿著戌州衣;腰間系起戌絲帶,腳上穿著戌朝鞋。你是戌州城內害人鬼,我是戌州改交人。戌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戌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十月改得豬承當,豬頭大將坐亥州。頭上戴著亥州帽,身上穿著亥州衣;腰間系起亥絲帶,腳上穿著亥朝鞋。你是亥州城內害人鬼,我是亥州改交人。亥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亥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冬月改得鼠承當,鼠頭大將坐子州。頭上戴著子州帽,身上穿著子州衣;腰間系起子絲帶,腳上穿著子朝鞋。你是子州城內害人鬼,我是子州改交人。子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子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臘月改得牛承當,牛頭大將坐丑州。頭上戴著丑州帽,身上穿著丑州衣;腰間系起丑絲帶,腳上穿著丑朝鞋。你是丑州城內害人鬼,我是丑州改交人。丑州城中恨我人一個,我恨丑州一層人。朝中人,巧珠珠;有心改,無心當。
十二甲子我改掉,十二甲子我改開。改得你頭醒腳輕,改得你身強體泰。改得你好人相交,惡人遠離;惡風惡雨,遠退十里。
端公念完,李多玉已經從叉叉中鉆了出來。端公又拿起小泥人在她頭上繞了三轉,說這是替身。本來這個替身,過去都是用茅草來扎,近些年有的端公用泥人代替了,不過他們念的詞語,也就是所謂的咒語仍然是過去改茅人的那一套。端公又哼哼唧唧地念了起來,身子像篩糠一樣抖顫不停。
茅草三匹扎成人,雞血點活替人行;是災是難茅人挑,是病是禍隨你行。茅哥哥呀茅哥哥,頂馬今晚賜你情:頂馬賜你一杯酒,茅郎吃了往外走;頂馬賜你一杯茶,茅郎吃了向外爬;頂馬賜你一頓飯,茅郎十字路上把人散。
端公一邊念著,一邊抓過紅毛大公雞,反手一扭,就把紅毛大公雞的頭扭了下來,丟掉,血噴灑出來,像夜晚灑起的紅雨。他拿著雞,用血去點泥人的口眼鼻手腳,一邊點一邊交代,然后將小泥人丟在了十字路口,才做其他的,足足弄了一大晚上。末了的時候,拿著丁立山給的工錢,背著幾只大公雞以及篩盤布匹等心滿意足地回了家。
李多玉被改了身,也覺得心滿意足身輕體泰了。她恢復了以往那個多嘴婆娘的神情。
4
丁丁糖轉了回來,家人瞞著她改身的事情,使她像以往沒發生事情一樣過日子。
她仍舊吆著牛和同伴們一起上紅石巖放牧。不過,此后何關門再也不和她在一起放,總是隔得遠遠的。她遠遠地看著何關門的身影,心里就生出一股怨氣來。她幾次想靠近,何關門一見她來了,就遠遠地躲開。
時間一長,怨氣越來越大,終于有一天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在那天夜晚去了何關門家。何關門嚇得慌忙躲藏,而何關門的母親見了她,卻和顏悅色地招待她吃飯,然后說何關門這孩子淘氣得不知事,還望丁丁糖姑娘不要見怪。丁丁糖也不好說什么,輕輕地退出門來,站在門外的小樹邊靜候著。等了好長時間,終于等到何關門出門來去玩。她上去一把拉著何關門就問,你為何從那以后就不理我了,你知道我受多大的苦嗎?何關門說:“我知道,知道。”
“知道,還躲著我?”
何關門說:“我怕。”
“怕什么???我都不怕,你怕?”隨后何關門在她的強拉下雙雙一起走入黑夜。
走到一個包谷草堆后面,停了下來。丁丁糖在何關門的腦門上響亮地吻了一下。一股熱流瞬間傳遍了何關門的全身,何關門再也無法拒絕她了,雙雙兩手一摟就倒在了包谷草堆上。當何關門那硬邦邦的家伙插入她身體的時候,隨著運動丁丁糖瘋狂地叫了起來,不時喊著:“關門,關門。”其實這個時候何關門哪里能夠關門呢?
從此以后,他們兩個又開始了來往,何關門時不時到丁丁糖家串門,丁丁糖的父親也就裝起了疲沓眼,心想:小伙啊,你抓緊點,我好給你們把婚事辦了,了卻做父親的一片心意。事情自然那樣了,如果兩個能夠修成正果,也算丁丁糖找到了一個好歸宿,名聲多少能夠挽回一些。而丁丁糖的母親,見了何關門,總是微笑著叫他“小何,小何”的。何關門家家底不算差,在村中算得上一般化。何關門也就如魚得水了,甚至有的時候公開在天亮時就進了丁丁糖家,和她一起打鬧,黑定的時候又一起雙雙出走。
在松毛堆上、在小樹林里,何關門總會和她一起唱著山歌從兜里摸出一些糖來遞給丁丁糖。丁丁糖生來就愛吃糖,要不怎會叫丁丁糖呢?丁丁糖吃著情郎遞來的水果糖,心里無比幸福,吃了糖,接吻的時候,嘴里滿口都是甜的。在他們一起睡著做事的時候,口也從來不松開,把舌頭絞裹起來吮吸那種甜味。
這種甜味保持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個月后,何關門的母親發現了。她揪住何關門的耳朵說:“不許你和她來往,你看她是個什么人,你是個什么人,如果讓那種不要臉的人進了我的家門,我就把你攆出去?!?/p>
何關門很怕母親,因為在他的記憶里,母親是個很能干的人,從來說話一是一二是二的,不會講些無聊的廢話。于是在一個夜晚告訴了丁丁糖,說他母親不讓他們來往。丁丁糖說:“為什么?”何關門說:“不為什么?!倍《√蔷咀〔环?,非要問個究竟,何關門才說母親說她不要臉,小小年紀竟做出那些事來。
當時,丁丁糖一聽,眼前就黑了,一頭栽倒在地。幸好沒有昏過去,后來何關門再說些什么,丁丁糖已經不知道了。待頭腦清醒些,何關門已經不見了?;厝ト绾胃赣H說???又如何跟母親講呢?丁丁糖不敢回家,更不敢去何關門家,何關門家母親已經放出話來,她可不是李多玉,李多玉能忍受,她能打斷丁丁糖的腿。
丁丁糖望了望黑黑的大山,又望了望黑黑的夜空,怎么也抓不住自己的未來。
5
丁丁糖沒有去處,實在無法,她決定逃離,逃離眼前這片傷心地,逃離她實在難以把握的地方。她頂著密密麻麻的星星和那個只會癟臉而不會說話的月亮,爬上大山,下到河里,又爬上大山,下到溝里,如此反復,大約爬過了七八座山,天也就亮了,自己也累得筋疲力盡,肚中饑餓難忍,實在沒有辦法,她看到眼前出現一個村莊,具體是哪里,她也不知道。她想無論如何得找點飯吃吃,先人們不是說過天事地事肚子是大事,這就去要點飯填飽肚子問問是哪里再說。于是抬腳向村莊走去。
村莊里的早晨,異常明亮,人們忙著干自家的活兒,稍顯懶散的土路就橫擺在村子中間,幾條像是無家可歸的狗在房前門后溜達著。丁丁糖進了村莊,那幾條狗像是突然睜開血紅的眼睛,望著她這個陌生人狂吠起來,想要撕撕她的無精打采。丁丁糖不敢怠慢,慌忙側過身子,用衣服去擋,其實這種擋法跟沒擋是一樣。不過,狗看到她的身子在動,倒放緩了腳步,害怕她利用某種怪物襲擊。
狗是兇狠的,丁丁糖沒有了力氣,狗看到她的軟弱無力,大吼一聲,撲了上來。丁丁糖嚇得一撲爬,大叫一聲:“媽呀?!?/p>
她媽沒在這里,不能保護她,倒是聽到喊聲,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來。老者打住狗,并驅散攆遠,才問:“姑娘,咬著了沒有?要不要緊。”丁丁糖緩住神,看了看老者,也顧不得其他,說:“咬倒沒咬著,只是我餓?!崩险呖粗浀靡沟臉幼樱烙嬚娴氖丘I傷了,便說:“姑娘,那先進來吃點飯?!?/p>
吃著飯,在老人老兩口可憐關心的盤問下,老者才知道她是因為被冤枉逃婚逃到這兒的。其實,這都是她說的話,誰可以去驗證呢?老者說:“姑娘,這點是格弄村,你吃了飯,告訴我們,你娘家在哪里?我們送你回家。”丁丁糖說她家離得很遠,再者根本不愿回去。老者犯難了,說:“你不愿回去,我們老兩個也不好收留你。這樣吧,我有個侄兒,叫冬生,今年剛好二十歲,他小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家境很不好,不過人還不錯,我們看著長大的,若果你不嫌棄,就和他組成個家庭過,行不?”丁丁糖受了何關門的傷,這會心里正在難過,也就說:“我看看小伙子,若行就行。”
于是,老者去隔壁把冬生叫了過來。
由于老者過去把事情說了,喜歡得冬生直想跳起來,他換了件干凈衣服,人顯得精神多了。進得門來,丁丁糖拿眼去看,中等個子,壯壯實實,眼睛發亮,唯一是衣服顯得單薄了些,人還精神,比起何關門來差不到哪兒去,心里也就喜歡了六七分。小伙子進得門來,開口就向丁丁糖問好,一點也不生分。老者叫他一起吃飯,小伙子也不拒絕,徑直拿了碗筷跟丁丁糖、老者夫婦一起吃飯。席間,他微笑著不停地給丁丁糖夾菜,說著各種好話。丁丁糖心想這伙子倒也伶俐機變,身體棒實,就喜歡了七八分。吃完飯,丁丁糖跟老人說:“我就先暫時在這兒住下,過幾天再說?!倍舆^話說:“行,行?!崩险呶⑿χ戳丝此?,又說:“你先和他過去,熟悉熟悉,以后欠什么,只管過來拿,他明是侄兒子,也就像我自己的兒子一樣?!倍《√屈c了點頭,說聲謝謝!
來到冬生家,順眼一看,家里真的是家徒四壁,唯有一些鍋碗砧板之類的掛在墻上,盆放在墻腳,另一邊的墻角放著個籃子及犁耙之類,靠房子后半截,隔了一個圈,一頭黃牛和豬混養在里面,豬轟哧轟哧地叫著,牛吹著鼻子。
看著這些,冬生忙說他去弄點廂木賣賣,很快就可以買桌椅凳子柜子。這是1994年,國家雖然實行了森林法,管護嚴了些,但沒有徹底改變農民的觀念,看護山林也不是十分嚴密,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會偷伐一些小樹賣給煤窯上支做廂木,當做一條發財路。
丁丁糖看了看,點點頭,說這個倒不怕,只要苦著點就會好起來的。冬生一聽,可高興了,心里甚是感激,何況這是一個長著漂亮臉蛋將要成為自己媳婦的人說的話,忙拖根凳子給丁丁糖坐下。這一天,他就陪著丁丁糖說話。晚上又在老者家吃了飯,老者說他做媒要做到底,并告訴丁丁糖:“若以后冬生對你不好,你只管告訴我,我收拾他。”聽了這話,丁丁糖撲哧一聲笑了。冬生則趕忙說:“不會,不會。”
晚上,雙雙一起轉回冬生的家。冬生領著她到樓上睡覺。樓上前面的望板用一些小木桿桿裝了一部分,還有部分敞亮著,后檐墻也是用土墼砌了半截,并不嚴實。冬生要和丁丁糖一起睡覺,丁丁糖說:“過幾天著吧,畢竟我們今天才認識啊!”冬生說:“你都要成為我媳婦了,一起睡覺是理所當然?!倍《√遣粦驼f:“給我親親嘴好嗎?”似乎這再也找不到啥好的推搪理由,便把嘴巴讓給了他。
冬生將嘴斗了上去,沒想一下就像通了電,全身酥麻起來,令他歡喜,令他激動,干脆一下抱緊了丁丁糖,拼命地吻著。丁丁糖首先還用手推擋著,接下來在強烈地熱吻下,雙手緩緩地放了下去,身子軟了下來。冬生見不抵抗,得寸進尺,用手剝起衣服來。丁丁糖渾身燥熱,軟綿綿地,也不抵擋,心里著實好想要。當冬生剝去她的衣褲,褪下自己的褲子,抬出家伙對準那黑漆漆的毛下推去,由于用力過猛,一下就到深處,來不及抽動,身體便一陣緊縮,泄了。
他想抽出來,丁丁糖一把抱住了他,他也就干脆不抽出來了。歇了三分鐘,家伙并沒軟下來,他又來了精神,這回找著了門路,歡快激烈起來,丁丁糖快樂地呻吟著,及至高峰,她將雙腳都拗在了冬生的脖子里。冬生一聲歡快地尖叫,倒在了她的肚皮上。這一夜,冬生一共要了八次,睡眠都跑到爪哇國去了。
第二早,丁丁糖滿意著說:“看來我命該是你的人?!倍f:“我會好好愛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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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糖一夜沒回家,第二早父親丁立山和母親趙無心急得團團轉,忙叫丁丁糖的姊妹和他們一起找。他們到村前村后,村中的每一個大小坑洼,田頭地埂去找,總之只要想到的地方,都去找了,甚至連周邊的山上、洞穴以及枯坑都去找了,一點影兒也不見。想到枯坑、洞穴,是因為前幾年一個看山的老頭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被人家衣服褲子脫了,殺死丟在干水井梁子的洞穴里,等人們發現的時候,已然全身腐爛,那活躍著的云層一般的蛆蟲爬滿了全身,將腐肉吞食得人皮都不剩。派出所來人了,拍了照,查看了現場,根據骨架使用高科技才恢復了人的面容,找到家人讓他回歸到祖塋。事后,查得怎么樣?無人知道結果。不過關于老人的死因,傳出種種猜想和傳說,有人說因為搶劫被人殺害,也有人說是仇殺,還有人說是他看山得罪了人被殺的,也有人說是他老??心鄄輳娂榕⒈慌⒌哪信笥褮⒑Φ?,種種說法,莫衷一是,那都是過了的事情,現在人們已經不再關心了。父親丁立山和母親趙無心想起那老人,就想起那嚇人的場面,這孩子不會被人暗害吧,她長得漂亮,歌又唱得好,整天在她左右轉的男孩不在少數,保不齊逗著哪個心眼窄狹的男孩為一句話或是一個眼神再或者是與另一個男人的問題與她沖突起來,深更半夜報復下黑手,也是有可能的事??!趙無心眼睛哭得紅腫了,口口聲聲哭喊著:“丁丁糖,丁丁糖,我的兒啊,你在哪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