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衛視推出的綜藝親子節目《爸爸去哪兒》第一季已結束,可熒屏之火爆依然未減。這檔節目充分演繹了一出現代版的“我們怎樣做父親”。在父母無暇照顧孩子的當下,5位奶爸帶萌娃的“人在囧途”,引發了很多人的情感共鳴。
早在1919年新文化運動期間,魯迅便在《新青年》第6卷發表了《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一文。文中稱“中國舊理想的家族關系父子關系之類,其實早已崩潰”。他針對的是舊時“父母之恩”的說法,認為不必以父母的生育之恩為由去束縛子女作為獨立個體的思想和發展。他提倡這樣的教育理念:“父母對于子女,應該健全地產生,盡力地教育,完全地解放。”
一個世紀過去,今天的中國父母仍然在尋找心目中理想的育兒方法。而就社會形勢說來竟和百年前有些相似。傳統觀念正在破除,那些千人一面、一成不變的人生道路正變得多元、復雜而難以選擇。本文,我們試圖分享數位大家——傅雷、豐子愷、梁啟超和老舍他們各自的育兒經歷,給今天的中國父親一些啟示。
育兒關鍵詞 嚴
傅 雷
傅雷以他的家書聞名于世。一本《傅雷家書》銷售上百萬冊,甚至勝過他的任何一本翻譯著作。從他給傅聰那些感情真摯的文字里,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對兒子寄予厚望的父親。卻不知傅雷其實是一位“狼爸”,他的育兒方法非常嚴苛,一般人可能難以效仿而使孩子成才。
傅雷性格火暴,人如其名,更有一個名號叫怒庵。在家里,兩個孩子傅聰和傅敏都非常怕他。作家樓適夷四十年代作客傅雷家時便有這樣的觀感:“我很少看到他同孩子嬉戲逗樂,也不見他對孩子的調皮淘氣行為表示過欣賞。他親自編制教材,給孩子制訂日課,一一以身作則,親自督促,嚴格執行。”
樓適夷帶傅聰出去玩時給他買了一支兒童金筆,結果反害到傅聰被傅雷狠批:“小孩子不能用這么好的筆!”
傅雷對練琴的傅聰非常嚴格。他在樓上翻譯作品,傅聰在樓下練琴,中間稍有停頓,他便下來抓著兒子的頭往墻上撞。為了讓傅聰專心練琴,傅雷沒有讓他去讀小學,而是在自己家里教育他。直到后來聽了楊絳的規勸,才讓傅聰去讀初中。另一方面,傅雷對傅聰的藝術教育又煞費苦心。他會用蠅頭小楷細細抄下《藝術概論》的全文給孩子作為藝術教材。每當傅聰要彈奏新的曲子,傅雷總是提前為他準備許多關于作者和曲子的背景材料。
這種嚴格、一絲不茍又不留情面的教育方法,傅雷的很多朋友不太認同,但他們也承認傅雷用自己的方式培養出傅聰這個難得的音樂人才。傅雷自己到了晚年,覺得沒有給兩個孩子歡樂的童年,他在給傅聰的書信中寫道:“跟著你痛苦的童年一齊過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藝術的壯年……”但兩個孩子懷念起父親,仍然感激父親當年的教育方式。他們認為傅雷對自己在道德、人格和人文藝術方面進行了許多培養,而不僅僅是棍棒施教。
【時評】傅雷的教育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沿襲了父權時代的威嚴,他將熾熱的創作情感和嚴格的行為規范交融地澆灌于自己的孩子身上,讓孩子們保持了對藝術的激情和斗志,卻難以完全習得處世的圓滑。今天,這種嚴苛的教育方式正引起越來越多的爭議,“虎媽” “狼爸”被作為樣本加以熱烈地討論,人們雖然羨慕他們的子女取得的成就,但也對棍棒之下的兒童心靈的發展有所擔憂。
育兒關鍵詞 寬
豐子愷
畫家豐子愷的育兒方式則和傅雷幾乎相反。他認為童年是人生的黃金時代,他從不要求孩子做什么,而是任由他們根據興趣自由發展。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子女們快樂。最終,他的7個子女沒有一個人學習繪畫,子承父業。
豐子愷的繪畫很有童趣,也充滿了悲憫情懷,他畫了一本《護生畫集》,教育子女去愛惜小動物的生命,見到螞蟻搬家,也要用小凳子去提醒行人不要踐踏到它們。他對童趣的欣賞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大人間的所謂‘沉默’ ‘含蓄’ ‘深刻’的美德,比起你們來,全是不自然的、病的、偽的!你們每天做火車、做汽車、辦酒、請菩薩、堆六面畫、唱歌,全是自動的,創造、創作的生活。大人們的呼號‘歸自然!’‘生活的藝術化!’‘勞動的藝術化!’在你們面前真是出丑得很了!”可以說,豐子愷自己一輩子都是個孩子。
這種追求質樸純真的天性,影響了豐子愷的孩子們一生。他們中沒有一個像傅聰那樣在藝術上獲得成就或者贏得名聲,但他們大多過著安穩而平靜的生活。
【時評】今天,嚴與寬仍然是育兒領域的兩條“斗爭路線”,究竟是通過嚴格教育去訓練孩子的成功特質,還是任其發展自由興趣和心靈,其實反映了社會氛圍中不同的價值取向。育兒的成功,究竟是以其社會成功為標志,還是以釋放其天性,做適合自己的人為最佳,仍然是值得討論的主題。
育兒關鍵詞 中西結合
梁啟超
梁啟超最為人所稱道的是他的9個子女個個成材,滿門精英,還出了梁思成、梁思永、梁思禮3位院士。梁啟超在育兒方面可謂多任務管理的佼佼者。
在梁啟超的育兒觀中,有很多到今天仍然非常有價值的思想和嘗試。其最根本的精神,是中西方元素在育兒過程的融會貫通。梁啟超非常重視子女的學校教育,寧可別的方面省一點,也絕不讓孩子上差一點的學校。在他的家信當中,他常勸導兒女們不要為上學的經費計較。他的每個孩子都上了大學,其中7人有留洋經歷,絕大多數在美國名校取得學位。像大兒子梁思成,先就讀于清華學校,后留學賓夕法尼亞大學,獲碩士學位。二兒子梁思永,先就讀于清華學校,后往哈佛大學攻讀考古學和人類學。
但梁啟超并不只以西學為榮,當他發現子女們國學功底不足時,便邀請他在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學生謝國楨來做家庭教師,辦起了國學班。課程從《論語》《左傳》開始,至《古文觀止》,名家名作由老師選定重點誦讀,還進行短文寫作和書法臨帖練習。
在學問上,梁啟超引孩子們入門,但專業方向卻由他們自己選擇,充分發揚了民主精神。他本來建議女兒梁思莊在加拿大麥吉爾大學讀生物學專業,認為這門專業在中國所學之人甚少,可以成為開路人,但梁思莊并不太感興趣。梁啟超得知后,馬上去信,說:“我所推薦的學科未必合你的意,你應該自己體察做主,用姐姐哥哥當顧問,不必泥定爹爹的話……我很怕因為我的話擾亂了你的治學之路,所以趕緊寄這封信。”梁思莊后來按自己意愿考入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學專業,成為圖書館學專家,任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
在家庭生活中,梁啟超也倡導民主開放的氛圍。吃飯時,他總是等人到齊了才開始動筷。他在飯桌上高談闊論,但子女們不必聽他講完,中間吃完了可以自行離開。即使過一會兒再回來吃些菜,都不會受到任何干涉,全家把吃飯看做是每天團聚交流感情的好時光。
梁啟超給孩子們的信,堅持寫了近二十年,哪怕中間因為便血住院,還被誤割一腎,也沒有停過。這些家書是他和孩子們情感聯結的紐帶,也是指導他們渡過一個個人生關口的錦囊。以至于在梁啟超去世之后,他那十幾二十歲的孩子,仍然能依著父親的教誨,在各自的道路上,通向自己的目標。
【時評】在封建制度落幕、平等社會日漸成型的今天,一個父親在社會、在家庭的角色如何進退有據,如何對孩子施加最良好恰當的影響,同樣經歷了社會轉型的梁啟超,實在是一個繞不開的榜樣。梁啟超家庭中西結合的文化背景和底蘊,在一百年前可謂罕有、先進,在今天,則已經成為很多中國家庭的組成元素。只是這些家庭,大多還未能完全地挖掘出兩者的奧妙并加以融合,并獨特而自信地以其熏陶自己的孩子。
育兒關鍵詞 無為而有為
老 舍
老舍先生一生當中,大部分時間用在寫作上,要求環境絕對安靜,字斟句酌間,往往表情非常嚴肅。但有時,他又充滿童心,非常逗樂。
小學五年級,有一次年末測試,兒子舒乙考了全班第一。他舉著大紅獎狀來到父親面前,說:“父親,快看,俺中了頭名!”老舍放下筆,笑瞇瞇地拿著獎狀左看右看,然后哈哈大笑:“兒子,你是好樣的!但老師悉心教導的恩情可不能忘,咱得給老師送點兒禮啊!送啥好呢?”老舍想了一會兒,便鉆進廚房。正當舒乙一頭霧水的時候,老舍提著一只油嫩鮮美的烤肥鴨出來,大筆一揮,寫了一張紙條,曰:奉上肥鴨一只,老舍。遞到舒乙手中,說:“給你老師送去!”舒乙說,直到現在,他的老師還保存著那張條子。
老舍在教育孩子方面,就兩個字:無為!他不看重功課,不強迫舒乙學貫中西,子承父業,甚至還希望舒乙長大后當木匠或是拉車。但舒乙卻學了理工科,老舍非常高興,竟然還生出些小得意。因為,當時理工科是建設國家最實用的。那時的人們常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每當理工科同學到舒乙家玩時,老舍總會拿把小椅,像一名小學生,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聽他們講話。他們說到哪,他的眼神就跟到哪,還在小筆記本上恭敬地寫寫畫畫。后來,老舍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可喜的寂寞》,表達對兒子的無限崇拜之情。
大學時,舒乙的專業是研究如何從木材里提煉酒精。學文的老舍就更不懂了,所以他最崇拜兒子舒乙。有朋友到他家來,老舍會像小孩子一樣不失時機地向朋友逞能:“我兒子比我強啊!他懂得怎樣用木頭來造酒,你們說,神不神?”等朋友們要凳子坐的時候,老舍便笑呵呵地賣個關子:真不巧,你看我們家的桌椅板凳,全被我兒子劈掉造酒了……
作為一名文學泰斗,老舍先生沒有架子,知恩圖報,虛心向晚輩學習,連他愛逞能的小缺點也帶有幾分孩子般的小情趣。
【時評】老舍先生的“無教育”勝似“有教育”,如同一片廣袤蔥嫩的原野,一群小羊仔在自由自在地啃草,至于小羊仔們喜歡啃草根還是摘草葉,選擇三葉草還是婆婆丁,牧羊人不管,那是它們自己的事,只要無毒無害就可以了。結果,舒乙這只小羊仔,在“放養”的自然環境下,在科技兼文藝方面成長為萬眾矚目的“領頭羊”。
《爸爸去哪兒》提出的正是這樣一種困惑:在現代家庭教育中,父母去哪兒了?父母又將指引孩子們去哪兒?一個孩子,要健康平安地成長為具有獨立人格與自由精神的現代公民,首先必須跟著父母的腳步前進,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這是現代教育的共識,或許也是當前諸多親子節目能獲得火爆收視、贏得共鳴的真正原因——父母去哪兒,孩子就會去哪兒;孩子去哪兒,社會就會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