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對希臘神話傳說的藝術表現手法的分析來闡釋面對命運悲劇的現實人能否自救。對希臘悲劇的悲劇特點分析如下:第一主要表現為家族式悲劇,第二是悲劇的制造者大多是看不見的不可違抗的命運。并舉例說明,進而展開對人的生存境界的探討,從而揭示人所面臨的生存境遇及對待命運的態度。
關鍵詞:希臘神話與傳說;悲劇;俄狄浦斯;自救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05-0163-03
讀過希臘神話的人都會被其中生動的情節,鮮明的人物形象所吸引,但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卻是神話濃厚的悲劇色彩,這讓我們在欣賞精彩的故事情節的同時,在對其悲劇藝術表現手法的理解的基礎上對希臘文化有了更深層的把握。西方人是“言必稱希臘”,希臘文化是西方文化的搖籃,而希臘神話傳說又是希臘文化的搖籃。通過對于希臘神話與傳說的悲劇藝術手法的舉例分析來理解有著鮮明特色的西方文化的形成。
一、希臘神話與傳說的主要特點
(一)神人同形
希臘的神靈與我們人有著相同的肉體,而且其肉體比我們人更發達、更健壯也更美。希臘神話有兩個基本特點,一個是神人同形,另一個是神人同性。
“同形”指的是神和我們人一樣,有著與人一樣的形態。我們奉希臘的神為神,既不是因為其道德的崇高,也不是因為其有超乎常人的智慧,而恰恰是因為他具有一個比人更健美的體魄。這與希臘人對于感性美的崇拜有關,這也是為什么古希臘的雕塑和繪畫藝術中多以裸體為創作對象,這主要是因為“只有在除去一切外在標志后,人體才真正是自然的對象,才能在普遍平等的前提下體現一切人類的普遍神性”[1]80。因此,19世紀的丹麥美學家丹納曾寫道:“希臘人竭力以美麗的人體為模范,結果竟奉為偶像,在地上頌之為英雄,在天上敬之如神明。”[1]81因此,我們發現希臘神話中的神明及其傳說中的英雄,都無一例外地具有人的形體,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比人的形體更完美。希臘神話中的神靈和英雄因其肉體上所具有楷模性、典范性的特點,成為人們所崇拜的對象。因此,希臘之神展現給我們的是一種直接的感性力。我們感覺到的只有美,并為之動容。這使得希臘文化給我們帶來一種直接的愉悅的感性之美。
(二)神人同性
第二個特點也是希臘神話與其他民族文化相區別的顯著特點是神人同性。“同性”即指在性格特征上神也有人的喜怒哀樂。神能稱之為神,并贏得希臘人的愛戴和景仰,除了同形的原因之外更與他有著人的七情六欲緊密相連。神跟人一樣,充滿欲望,有肉體的需要,甚至也會犯錯誤。眾神之王宙斯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經常犯錯誤,也因此經常受到其他諸神甚至是凡人的捉弄。因此,希臘的神是可以經常犯錯誤的。希臘神的可愛之處也恰恰表現為他們常犯錯誤,有七情六欲,有著人性中的不完美。這也為希臘人創造了英雄。英雄是神犯錯誤的結果。神經常來到人間拈花惹草,滋生是非,并為希臘人制造了另一個膜拜的對象——英雄。而英雄正是整個希臘神話的焦點和主角。“在‘神人同形同性’的希臘神話中,一切外在的大自然以及人所不得不服從的命運、法律、公正,都內化為純粹人的完美形象,都以美麗的男神和女神形象表現在作品中,成了活生生的人的自由主體性表現,人由此而變得更加豐富,更為獨立更為高貴了。”[1]10所以在模仿中,希臘人并沒有降低自己,因為他模仿的正是他自己的理想,是理想化了的他自己。通過模仿,他將自己的人格塑造成形,并使之成了一個人所共見共有的普遍人格,從而使這個分裂的社會恢復到了有機的統一,而這種統一同時又體現在對英雄的塑造上。
嚴格來說,希臘神話傳說可以分為神話和傳說兩部分。神話是講神的故事,而傳說則是講關于英雄的傳說。這根源于英文“hero”一詞的希臘文原意。在希臘原文中,“hero”的意思是“半神”,即有一半血緣來自于神。古希臘的神話中常見的現象是:人與人相結合所生的是人,神與神相結合所生的是神,但是只要神與人相結合,生下來的則無一例外都是英雄,即所謂的“hero”。這也是古希臘神話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由此看來,英雄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神不守本分、不道德的結果。而在希臘神話傳說中,英雄因其“半人半神”的特點變得與人更親近,因而也更為希臘人所熱愛、敬仰。看過希臘神話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阿喀琉斯為給好友帕特洛克羅斯報仇而寧愿冒著必死的危險與赫克托耳進行決斗,如果不是命運之神將必死的厄運強加于阿喀琉斯,他必定能順利返鄉,然而,這便是希臘神話更加美之為美的地方。英雄的偉大必通過對他的毀滅——死亡來實現,這便是希臘人所開創的悲劇藝術,將美好的東西在它發展到極致之時用一種超人力的力量使其毀滅,從而達到一種震撼心靈的美。
二、希臘神話中的悲劇藝術
古希臘學者亞里士多德提出:“悲劇是對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描寫了比現實中更美好同時又是‘與我們相似的人’,通過他們的毀滅引起憐憫和恐懼來使感情得到陶冶、從而使人的感情得到凈化。[2]19”他還指出:“悲劇的目的不在于模仿人的品質,而在于模仿某個行動。情節乃悲劇的基礎,有似悲劇的靈魂。”[2]21然而,悲劇絕不等同于悲哀,悲劇的結局雖然不幸,但卻充滿了剛烈的不屈不撓的抗爭過程。因為悲劇不僅表現沖突,而且表現抗爭、拼搏、悲劇的毀滅是抗爭、拼搏以后的毀滅,是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死。悲劇也不同于悲情,不是輕輕的嘆息,不是自我感傷,而是抗爭,只要是抗爭,便會有一種悲壯的精神,這便是悲劇。
在一定意義上,悲劇和神話傳說是相生相息的。從血緣關系上來看,英雄都是人神結合的產物,英雄也是傳說和悲劇的主角。希臘神話的悲劇有兩個特點:第一主要表現為家族式悲劇,第二是悲劇的制造者大多是看不見的不可違抗的命運。本文將通過對希臘神話中的幾個典型對這兩方面進行重點分析。
(一)家族式悲劇
這一形式的悲劇主要表現在坦塔羅斯家族上。坦塔羅斯由神和凡人的結合所生,他曾在神■們來到他的家里宴飲時殺死并烹調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珀羅普斯作為盛饌獻上。珀羅普斯本來是無罪的,但他后來殺死了赫爾墨斯的兒子密爾提羅斯以致在延長他的家族的災禍中也有他的一份過錯。珀羅普斯有兩個兒子,阿特柔斯和堤厄斯忒斯,他們也擴大了這種災禍。做兄長的因為弟弟偷了他的牧羊就依照他祖父的做法捉住弟弟的兩個小兒子將其殺害,作為盛饌,在大宴會上宴饗。堤厄斯忒斯同他的兒子埃奎斯托斯陰謀殺死他的哥哥并篡奪了王位,但不久,阿特柔斯的長子阿伽門農又殺死了他的叔叔,為父親報仇。神■們為了繼續這種災禍而保全了埃奎斯托斯,于是,當阿伽門農出征特洛伊時,埃奎斯托斯趁機霸占了他的妻子并在其歸來時同謀殺死了阿伽門農。阿伽門農得以幸免的兒子俄瑞斯忒斯為父報仇而殺死了埃奎斯托斯和他自己的母親,他因為弒母之罪同樣繼續受到懲罰而被復仇三女神所追擊,最后由智慧女神雅典娜在宣判法庭上投了關鍵的一票使得俄瑞斯忒斯得以幸免,坦塔羅斯家族的災禍也最終平息。從這個悲劇我們可以看出,坦塔羅斯家族的厄運都是由他們亂倫殺親、手足相殘的罪惡造成的,但是其中也不乏抗爭。
(二)命運悲劇
這一形式的悲劇在希臘神話中更加普遍。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俄狄浦斯的故事。俄狄浦斯的故事比坦塔羅斯家族的故事更清晰地反映了希臘命運悲劇的特點。俄狄浦斯由國王拉伊俄斯和王后伊俄卡斯忒所生。其父親拉伊俄斯年輕時曾經劫走國王珀羅普斯的兒子克律西波斯,因此遭到詛咒,他的兒子俄狄浦斯出生時,神諭表示他會被兒子殺死。于是,他便叫仆人用鐵鏈鎖住自己兒子的腳,扔到河里淹死,但這個仆人沒這么做,后來這個孩子被收養,并成為英雄。再后來,俄狄浦斯去德爾斐神殿里請求太陽神阿波羅神諭,得知自己將來會“弒父娶母”。為避免神諭成真,于是開始逃亡,但卻偏偏在途中殺死了親生父親,后又因為殺死妖怪斯芬克斯而被立為國王,因此娶了自己的母親。這就是俄狄浦斯的命運悲劇。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表面上看這些事情似乎具有偶然性,其實卻有著深刻的含義。俄狄浦斯想要逃避卻陰差陽錯地為自己掘了一個陷阱,他自由地實踐著某種決定論。自由背后深深的隱藏著一種命運的必然。俄狄浦斯的悲劇這一典型的希臘命運悲劇,看似無形,卻也讓人無處遁形。希臘人已經朦朦朧朧地感受到了那種至高無上、人力無可奈何的命運,并通過悲劇把它形象的揭示出來。
這兩個希臘神話的悲劇故事讓我們深深感受到了希臘悲劇的深刻性。它不同于近代悲劇,近代悲劇主要是道德悲劇,即好人與壞人,正義與邪惡之間的斗爭。悲劇中主人公實際上從始至終都是善惡分明的。但悲劇之所以稱之為悲劇,也正是因為其悲劇性結果的不可避免。邪惡的力量總是壓住善良的力量獨占鰲頭,或者盡管邪惡的力量也同歸于盡了,但是善良終究要面臨毀滅的結局。這也是近代悲劇所蘊含的原理。悲劇產生的主要原因是好人遭到壞人的陷害。然而,古希臘神話中卻沒有好人與壞人的區分。悲劇也并非源于善與惡的對抗和沖突,而是悲劇主體的自由意志無法抗衡隱藏在背后的必然性的結果。“并不是生活中的一切災難和痛苦都構成悲劇,只有那種由個人不能支配的力量(命運)所引起的災難卻要由某個個人來承擔責任,這才構成真正的悲劇。”[3]344也只有這樣的悲劇才能使人真正開始對生存境遇的思考。
三、人,能否自救
面對這樣古老而深邃的悲劇預言,我們在為英雄們的不幸而感嘆之時,不得不聯想到我們自己的生存境遇,面對未來的不可知的不可預言的命運,人,能否自救?在希臘神話傳說中,我們看到,人之所以受到命運的懲罰乃是由愚昧無知而導致的過錯,大錯既已鑄成便無法挽回。也許有人會對俄狄浦斯的悲劇感到不解,為何他會遭此厄運,其實,俄狄浦斯的錯誤最為典型。
俄狄浦斯因為解開斯芬克斯之謎而顯得有知識,并因此殺死了神■,但是,也因為他給出的這個謎底,使他遭受了兩重重大的無知:關于他自身以及關于他所做的事。在俄狄浦斯的命運悲劇中,包括俄狄浦斯及其父親在內的所有人都有意地為避免神諭的預言成為現實而做出了相應的選擇。
然而也是這些自由的選擇,使神諭的預言成為了事實。神諭的預言似乎為他們設下了一個圈套,使悲劇的主體獲悉這個預言,然后在他們努力逃避的過程中使預言得以實現。這似乎說明命運是不可抗拒的,而且有捉弄人的意味。然而,從另一個角度審視,我們會發現知道預言恰恰促成了預言的實現。這似乎在告訴我們“人生始自憂患始”。理論上 “知識”能使人不犯或減少“錯誤”,甚至知識改造命運,但實際上,“知識”并沒有保證每個人避免“錯誤”,相反,“知識”成就了“錯誤”。這便是希臘式的人生悲劇。
人類發展的實踐即是一個不斷追求由必然王國像自由王國飛躍的過程,這個過程艱難而曲折,也永遠不會完結。因此由人的理性既不能彌補人性中的不足,也無法完全支配命運之舟。“命運”對于個人、家庭、社會乃至人類的歷史都是不可自由支配和掌握的。只要這一困境不被突破,悲劇就將仍然是審美形態中必不可少的一種。悲劇故事中所傳遞的感情和情緒就仍然會通過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來。因而悲劇最有價值的一個審美效果就是使人正視人生的負面,接受“命運”的挑戰。也使人能夠做好準備以面對人生旅途中的不幸和挑戰。悲劇固然給人消極負面的影響,卻使人思考和成熟,使人性在缺失中不斷趨于完美。
正如朱光潛所說:“一個民族必須深刻,才能認識人生悲劇性的一面,又必須堅強,才能忍受。”對于個人也是如此,想要擁有悲劇的英雄的氣概,并不是一般社會生活中敢于流血、敢于犧牲的英雄氣概,而是在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命運的重壓下,仍然堅持“自主”、“自覺”的人格尊嚴和精神自由。正如黑格爾所說:“束縛在命運的枷鎖上的人可以喪失他的生命,但是不能喪失他的自由。”[3]344只有一個在心靈上真正擁有自由的人才能不畏懼任何悲劇和苦難,才能與一切的命運做斗爭,而且,也只有自救者方能自救。
參考文獻:
[1][法]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天津: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4.
[2]亞里士多德.詩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3] 葉朗.美學原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宋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