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筆下的都市與鄉村探析

摘要：在沈從文的小說中，在都市與鄉村的題材的空間里，通過對現代的都市生活與理想的湘西世界的對比，揭示了現代都市中缺乏科學的現代文明，批判了現代都市下道德的墮落，精神的空虛，同時也寫出了湘西世界里農民的愚昧無知，以及湘西民族將要消亡的可能。由此，沈從文通過《邊城》塑造了一個令人向往的理想的湘西生活，表現了他對人要有一種健全的人生形式的強烈渴望。

關鍵詞：沈從文；都市；鄉村；人性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8-0000-02

沈從文一生的創作的小說約有80多部，是現代作家成書最多的一個文學大家，并由于其創作風格的獨特，在中國文壇上被稱為“鄉土文學之父”。他從古老的湘西世界闖入陌生的都市生活中，他始終以“鄉下人”自居，并以“鄉下人”的眼光來看待陌生的都市生活。生活在“現代”的大都市里，沈從文看到最多的就是人性的扭曲，他感受不到現代社會應有的文明；他一直向往的鄉村生活不再是原來淳樸的湘西世界，那里正受著腐朽之風的侵食。對于現實的無奈，沈從文只能用想像來營造自己的希臘小廟，把自己追求的純樸的湘西生活和自然的人性貢奉在心中的殿堂。因此，在他諸多的小說中，沈從文都是以諷刺的筆觸，狠狠地批判物欲橫流的現代都市道德的迷失，批判湘西世界里那些農民理性的愚昧，同時還謳歌了一種健全的人生形式，塑造一個具有健全倫理道德、民族品德的理想社會。

一、現代文明遙不可及——沈從文筆下的都市生活

中國的現代都市生活，形成于20世紀前后期。那時的社會在封建軍閥的黑暗統治下是如此的動蕩不安，到處都有所謂的革命，到處都是殺人流血。此時，轟轟烈烈的“五四文化”運動，帶來了不同于中國傳統文化的西方文化，它跟儒、釋、道三家文化——中國人心目中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有很大的差別，這使中國人從不同的、新穎的角度深刻地認識到了另一個世界。

沈從文出生于20世紀初，見證了這個社會的動蕩不安與變化。他身為“鄉下人”，卻背井離鄉，只身一人來到大都市里。在那里，他看到的是都市人的世故與虛偽，燈紅酒綠生活背后的空虛與頹廢，人與人之間的隔核……沈從文生活在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社會里，對這樣的都市生活充滿了失望與激憤，他把這種失望與激憤帶入他的小說中，把自己生活的社會環境作為小說創作的背景，對所謂的“都市生活、都市文化”給以毫不留情的審視與批判。因此，沈從文筆下的兩類主題之一的都市小說，便由此誕生。

在沈從文的都市小說里，所謂的“現代文明生活”卻缺乏現代文明社會應有的民主制度、人與人之間的自由解放，高度的物質文明，科技成就等許多現代文明的標志，有的只是人性的壓抑和欲橫流的頹廢生活。同時，沈從文還在小說中批判了紳士階級、知識分子的道德倫喪和人性的扭曲，根據沈從文的切身經歷，即便是清高如作家也擺脫不了對惡劣情欲的追求，都市人精神的迷失以及心理的變態讓他對所謂的“現代都市文明生活”充滿深深的失望。

二、雄強精神與野性文化的失落——沈從文筆下的鄉村

沈從文是個鄉下人，從小都生活在湘西世界里，當他從湘西世界闖入到都市生活中時，見證了都市生活的虛偽、腐敗、放浪形骸的醉生夢死，都市生活的浮華與喧囂，既使他感到孤獨與自卑，也使他產生反感與失落，更是讓他想往他從小生活到大的湘西生活。因此，在沈從文的小說中，人性的美、健全的人生形式都主要是通過湘西世界表現出來的，他贊美、認同湘西世界，以湘西世界來營造自己的“希臘小廟”。

可是，湘西世界卻存在著長期以來的腐朽的封建宗法制度，那里閉塞落后、貧窮愚昧。同時，隨著社會的變遷，時代的進步，都市生活里的腐朽之風吹進了湘西世界，摧毀了古老的湘西世界封閉的堤岸，也摧毀了湘西世界里那樸素的民風。

在沈從文的小說中，那些原始潛藏著生命力的鄉村世界，卻在都市文明無孔不入的浸染下逐漸失去原始的人性美與生命力，那些原來的淳樸逐漸消失，原始生活的“凈土”不復存在，恬淡的民風與古樸、淳厚、熱情、正直的民情被顛覆了，鄉下人也都失去了那神圣而美好的鄉村氣質，再也回不去了。值得慶幸的就是，純樸的湘西世界并沒有完全消失，還是存在一些原始生命力的自然之子。在湘西的世界里，我們也能看到在河里船上那些身手敏捷而又豪氣直爽的人們，就算是在做艱苦的工作，他們也能樂在其中，還有一個“日里爬桅子唱歌，不知疲倦，到夜來，還不知疲倦”的柏子（《柏子》）；還有一對回家省親的夫婦，在某一村莊附近看風景，看山上的花，“那時風吹來都有香氣，雀兒叫得人心膩，于是記起一些年青人應該做的事”，他們擁有自然原始人的心靈與環境，十分自然地活著，不受世俗的影響（《夫婦》）；以及那為情人而拔刀殉情的豹子與媚金（《媚金·豹子與那羊》）……這些都不僅表現出了沈從文對腐朽的現代都市文明的憎恨，也表現出了對具有自然生命力的湘西世界的美好向往。

三、《邊城》：沈從文的夢想——他筆下的理想社會與人性

出于對浮華與喧囂的都市生活的憎恨與厭惡，對古樸人性的消亡的失望與失落，沈從文通過《邊城》在想像中用理想這光燭照亮了湘西世界的圖景，再造了一個田園式的牧歌生活與完美的人生形式，唱出了理想的生命之歌。然而他所幻想的美麗的鄉土、淳樸的邊地、詩意的自然、蠻性的民族、自然的人性，其實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夢想，在現實的洪流中，夢總是會醒的，理想總是會破滅的。曾有人這樣評價過《邊城》：“《邊城》僅約七萬字……連起來像一首長詩。她不僅是沈從文的代表作，也是三十年代文壇的代表作。”可見《邊城》在沈從文作品中的特殊地位。

（一）美麗的鄉土，詩意的自然

《邊城》是一部中篇小說，全書篇幅并不長，它所展示的是一座站在文明邊上的小城鎮，整部小說就好像是由世外桃源般的青山綠水，句里行間都透露著山水的青綠、大自然的美好。

沈從文在文章中不惜用大量的筆墨來描寫那美麗的自然風光，沈從文甚至在文章的一開始就寫道：“由四川過湖南去，靠東有一條官路。這官路將近湘西邊境到了一個地方名為‘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短短的幾句話，廖廖數十個字，就把小說故事的人物，人物活動的場景給涵蓋進去了。這里沒有城市里的浮華與喧囂，有的只是寧靜與安逸，給人以心靈的寄托。在這神奇的天地萬物里，物欲顯得微不足道，連山水渡船都成了作品里真正的主角，不僅是襯托或點綴，更是有心魂的大自然。“我心中似乎毫無什么渣滓，透明燭照，對河水，對夕陽，對拉船人同船，皆那么愛著，十分溫暖地愛著！……我看到小小漁船，載了它的黑色鸕鶿向下流緩緩劃去，看到石灘上拉船人的姿勢，我皆異常感動且異常愛他們。” 這是沈從文寫給他的妻子張兆和的一段話，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沈從文對邊城熾熱的愛。然而沈文從追求的不僅是一種優美、和諧的意境，他更追求于人與自然的和睦相處、和諧統一。在這里，人與自然是不可分割、相互相依的。人依賴著大自然才得以生存，而大自然也正因為有了人的痕跡才煥發了勃勃生機。小說中的人物不僅是生于自然，同時還是長于自然。甚至連主人公翠翠的名字都是從大自然景物的描寫中所選取出來的：“為了住處兩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來，老船夫隨便為這可憐的孤雛拾取了一個近身的名字，叫做‘翠翠’。”也由此可見，自然景物描寫在文章中的特殊地位。

（二）蠻性的民族，自然的人性

《邊城》里那一種沉重古老靜止的邊城風景，以及邊城小人物的生活狀況，如畫。而畫中的人物呢？生活在這世外桃源中的畫中人物卻還保留著一顆赤子之心，他們的人性沒有被現代都市文明所扭曲，是具有最原始的、最本質的愛的自然人，他們保有了健全的人生形式，就像沈從文詮釋的那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領導讀者去桃源旅行，卻想借桃源上行七百里酉水流域一個小城小市中幾個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牽連在一起時，各人應有的一份哀樂，為人類的‘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

小說邊城中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相互友愛。這里的民族還保留著未受現代都市文明污染的農業文明的傳統美德。“這些人重利輕義，又能守信自約，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較之知羞恥的城市中人還更可信任。”這里的人都信守著自己的本份，古樸人心，不會去貪圖小便宜，更不會為了一分一毫而去起爭執。“渡頭為公家所有，故過渡人不必出錢。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時，管渡船的必為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儼然吵嘴時的認真神氣：‘我有了口糧，三斗米，七百錢，夠了。誰要這個！’”“由于邊地的風俗淳樸，便是作妓女，也永遠那么渾厚，遇不相熟的主顧，做生意時得先交錢，數目弄清楚后，再關門撒野。人既相熟后，錢便在可有可無之間了。”這個世界民風淳樸，彼此間沒有得益的關系，沒有貧富不均的差距，也沒有為人所不恥的背信棄義，有的只是一顆真誠待人的心，正是因為這一個至真、至善、至美的民族才讓我們更加向往。

（三）白塔的坍塌，夢想的破滅

“在沈從文人性抒寫的長卷里，《邊城》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沈從文人性抒寫的高峰，最為集中地表現出沈從文的人性理想與生命理想。”那里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有神奇的大自然，也有最古樸、最美好的民情與民風，那里的人心性善良，待人真誠，但這一切都是沈從文虛構的，都是來自他內心深處的幻想，但隨著暴雨之夜老船夫的猝死、白塔的坍塌，沈從文的人性理想也隨著傾頹。

白塔雖然在全文著墨不多，但它在小說中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小說的一開始就寫道：“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有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從一開始，從有湘西民族的那個時候，白塔就守在那里了，它代表了整個湘西民族那正直素樸人性美，是整個湘西最古老的守望者，白塔守護著渡頭，守護著翠翠一家，守護著翠翠的夢（翠翠在白塔下午睡，夢里為山鳥歌聲所浮）。然而暴雨之夜它的坍塌，代表著那正直素樸人性美的消亡，預示著隨著現代都市文明的入侵，傳統的民情民俗的日益瓦解與崩潰。雖然在最后，白塔有重建，但是湘西古樸民風很難再重現。至此，沈從文的夢想也隨著破滅。然而在小說的結尾處，翠翠在等待著那個能“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可見，沈從文對那古樸的湘西民族仍抱有那么一絲的希望與幻想。

結束語

沈從文對都市生活給予毫不留情的批判，深刻揭露了都市文明中存在的種種墮落劣根和道貌岸然的虛偽言行，這種腐朽之風腐蝕了都市人的靈魂。當他想通過鄉村樸素的原始自然，希臘神廟般的湘西世界來洗滌都市的腐朽之風時，他發現整個湘西民族的生命力也衰退和萎縮了。這時，沈從文只能通過夢想來來筑造自己那供奉的是人性的希臘小廟，夢中有令人向往的理想的湘西世界，有健全的人生形式。然而，夢想終究只是一個夢想，而湘西世界畢竟只是一個不復再來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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