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梁的年月（組詩）

一月的山崗

它醒著最后的白

是陰暗面的積雪松軟幽怨

桃樹醒來了椿樹醒來了

小草醒來了冷風吆喝著抽響打牛群的鞭子

從山梁奔赴河底不見了

父親扛鋤頭出門帶上土豆玉米

挖坑累了對著山崗吼兩聲

一只鷹醒來了它將村莊這枚鳥蛋

暖在羽毛里我感到一陣溫暖

初春面的世界還冷著

一月的山崗我反復確定我的存在

二月的河流

由一滴淚水構成二月

村莊已經起程我要鞭打我今生的羊群

出門預約陽光鄉親們依河而居

請出水沙石讀取彼岸的月光

母親磨鐮歌唱炊煙升起來

一寸一寸丈量我童年

土地打上草色蝴蝶野獸都具備

水的思想和靈魂我遲疑了

枝頭剛發新芽我手持斧頭立在河邊

時針和秒針對準二月

怎么轉動都是我的鄉親

三月的玉米

這樣的日子來之不易有陽光有雨

東南西北風都是一樣的甜

要小草生長著綠著玉米地

小苗活潑可愛世間的事全然不知

生長著種莊稼的人用眼看

火焰慢慢升騰括散從葉子滑落人間

三月微胖捧著花養著鳥

鐵匠不遠行我父親呆在地頭

他是一個傳說多年來

愛沒用完

四月的小路

一匹馬困于水槽吃草跺蹄

它被一條草繩拴著養馬之人摸黑過河

懷著小小想法延伸引來火種

四月勞動接近天堂

山梁上的主人還在相互奔走

傳遞螞蟻爬彎陽光再近一步

花就開了母親心里的那一朵

被紅頭線系著小院農事遠方的窮親戚

移動山谷豐滿貫穿我的一生

五月的麥子

大地點亮火把熱烈盛大

飽滿的麥子幸福它散發陽光

金黃吹牧笛的人熱愛北方的嗩吶歡快

這是整個鄉村鐮刀緊張

一棵麥子一本歷史書爺爺不識字

父親不識字手持麥子餅勞動

是幸福是回憶松動了田野

五月高遠從饑餓中活過來我出生的地方

麥子裝扮山崗點亮五月

五月記錄我的兇吉我將麥子歌唱

六月的萬家梁

我將隱于你的陽光

我將終生只做這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熱愛麥子它成熟的光芒照耀我

行走葉子綠了適宜想家

勞動的人綠了六月一面高處的銅鼓在敲

蟬聲四起綠了運送麥子的牛車

鐮刀選對的日子萬家梁上的窮親戚

一頭低頭吃草的山坡羊綠了

一只金錢豹飛奔喜鵲叫山崗綠了

六月多情青石崗上的家園

我對你存有無盡眷戀

七月的土屋

堆谷子居燕窩收積雨水和陽光

懷揣農事行走七十年

誦讀歌唱墻壁蒼白一把泥土一把汗水

可有夢在漢水南岸上

瓦片遮蓋炊煙生活七月見光就長

和我一樣終生背負農村戶口

需要勇氣裝豆土俗事裝下窗子和木門

背叛傷害一件瓷器

被考古者敲打那掉落一地的塵沙

是父母有懷疑是舊時光

被大地保守在自然中生長

八月的土豆

要說的話埋在心底再蓋上土

前面要走的路長著葉開著花

系著果實命定的鄉情

我本該手握鋤頭困于地頭八月一往情深

種土豆的人先一步走了風吹莊稼

挖土豆的人終生等待淋一身雨

可以見的人不多值得掏空心里話的人

不多我困惑于這樣的時日

大地上一片土豆生長著連莊稼人也不知道

特別是那些看不清的部分

九月的山楂樹

有想法就想想不通的時候往回走

路上的山楂樹萬家梁上的火

燃燒有風吹起流水我絕不辜負這副肉身

中年有刺有粘液這種折磨不會太久

太長它立著會被風看到我喜歡這些火

它們無緣無故照亮山崗

有生命在九月延伸眼前遼闊

它準備空出落葉的位置

容納縱然是一閃而過的時光

山崗上山楂樹是它自己的地平線

十月的鐮刀

從內膽提取一塊石頭磨鐮

時間不對田野最后一株麥子腰彎了

不對父親的腰彎了

霜降不降霜鐮不響雨水洗白山谷

居住在山梁上的人冒險回憶

請出神像收獲近了

山坡上的荒草一片海哪是堤岸

割開回家的山路會有血液會干裂會凍

我用三十多年打磨萬家梁的鐵銹

像洗澡時母親從后背給我澆了一盆子涼水

十一月的火把

剩下火和生火的人

土屋沒雪而建溫暖小小的

剝玉米的人富裕劈柴的人富裕

眼前的大地交出裸體

樹叢一再推遲種糧人的夢藏著一根火柴

我在原地我絕不可能多邁一步

我所觸摸到的灰燼有點冷

真實源于山崗頂端的土屋在風中

燒火焰余熱我的父母活著

萬家梁上僅儲存的搖曳之火

十二月的柴垛

比糧袋子高比一條莊稼漢子的命

高塵世之木比土屋高

雪明亮的斧頭落下劈斷裂聲響徹村莊

這曾是我童年堆砌牧羊群數星星

后來父親拆母親拆我自己也拆

是木頭訴說年輪里的風雨

有火上升可以沒有回去的道路

我的故鄉我在你的燃燒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