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Q:你1980年代在上海上大學,學的是美術,當時你怎么會選擇畫畫呢?是否與你兒時的經歷或家庭背景有關?什么原因促使你走上當代水墨藝術創作的道路呢?
A:我選擇畫畫,完全是出于個人喜好,家里倒沒有從事美術這一行的。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對那些連環畫和屋檐、灶頭上的風俗畫有著濃厚的興趣,一邊看,一邊自己也依著葫蘆畫瓢地涂鴉。慢慢長大了,這種喜愛就更強烈了,先后也跟過幾位老師學習,是越畫越愿畫,越離不開畫。
說到走上當代水墨藝術的道路,對我而言,是個自然而然的選擇。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師從花鳥名家錢行健老師,可以說是出師于傳統水墨。那時我也特別用功,瘋狂地畫畫,年輕嘛,好勝心強,凡事總想做到最好。而這樣心態下的一個好處就是練就了扎實的傳統功底,其實在那時我對水墨藝術的理解還只限于對傳統的模仿和再現??呻S著年齡的增長、眼界的開闊,我開始不安于現狀,總覺得只講傳統筆墨,用句比較時髦的話就是“不給力”,所以偶爾我也開始嘗試著進行一些創作上的小“革命”,偶爾打破中西繪畫的界限,打破水墨、色彩等形式材料的分工。直到2003年非典期間,我閉關畫畫,開始把這種嘗試性的探索轉變為系統性的創作,于是有了“瓶花”系列。而且我越發覺得在這種中西融合的繪畫表達中找到了“自由感”,我想也就是從那時起開始了所謂當代水墨藝術之路吧。
Q:你的出生、成長、學習、生活都在上海,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從20世紀70年代到今天,上海經歷了巨大的變革和變遷,而你也見證了上海的變化,那么作為當代水墨在上海的代表藝術家,可否談談你對水墨藝術不同時期變化的感受和理解?
A:那就結合我自身的繪畫經歷來談一談吧,上海水墨藝術的發展,應該是從上世紀80年代后,特別是“85’新潮”之后開始再度活躍的,那個時候受西方藝術觀念的全面沖擊,一些水墨藝術家轉向所謂實驗水墨、抽象水墨的嘗試,一開始只是簡單地把傳統中國畫和西方藝術中的元素符號嫁接在一起,以一種表面化的方式作為中國當代藝術的模式,去迎合西方的當代藝術。
但是進入到2000年以后,隨著當代藝術在中國轟轟烈烈的發展,之前的那種探索和嘗試變得越來越淺顯和單薄。那個時候,大家開始了更深入的思考,特別是在整個當代藝術的語境下,水墨藝術應該如何革新、如何表達…… 這些都是大家思考的新課題,說白了,就是開始真正思考什么是“水墨”的當代性內涵和形式,以及如何建構。
這一情況一直持續到近幾年,隨著與國際前沿藝術的交流頻繁,又加上藝術市場的刺激,大家開始轉向深層次地對水墨藝術內核性的探討、對傳統性的解讀。所以現在大家紛紛開始進行更有內涵和文化自信的藝術探索,目的就是想以民族性面貌在國際藝術舞臺上亮相。
Q:你是當代“海派”繪畫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水墨的技法和風格都趨向成熟,而之前你也經歷了幾個階段,“瓶花”系列、“荒谷”系列到今天的“荷塘”系列,不管在形式語言,還是內容題材上,都有可觀的變化,這種改變得益于什么?是什么促使這種轉變?
A:這種改變應該是源于兩個方面,一個是源于大的藝術環境的不斷發展;另一個就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了。
在我眼里,水墨藝術不是獨善其身、一成不變的,它逃脫不掉整個大的社會藝術背景的影響,我個人的創作也不例外。基本上我的幾個轉變期也都對應著當代水墨藝術發展的幾個階段,說明外界的影響是有的。但不管創作手段、題材如何變化,我都秉持著一種藝術態度—用切合時代的方式在作品中體現自己對東方文化和審美意識的獨特認識與理解。這也是我藝術中不變的精神核心。
剛才說的這個算是外因,另一個就是內因。隨著個人成長,看的多了,思考的多了,想表達的東西自然也會發生改變。對于我來說,水墨的表達就是我思考外化的呈現媒介。在表達的過程中,只是拘泥于一種風格,比如單靠傳承傳統筆墨的程式不免會有些局限,自然就想要找到一種更適合于當下表達的形式與內容,所以技法上要改變,觀念上也要改變。2003年畫“瓶花”系列,其實想法很單純,就是想在繪畫中找到了一種“隨心所欲”的自由感。而慢慢地,這種狀態成為繪畫回饋給我的樂趣之一,而水墨也越來越作為我思考表達里不可或缺的媒介。所以到了“荒谷”、“江邊”的時候,表達越發自由奔放,也開始大膽地嘗試形式、樣式的變化,對西方抽象藝術也有所借鑒。而現在的“荷塘”系列,是對水墨藝術進一步的思考,借荷塘的韻來傳遞水墨精神的內核。
其實,在我看來,不斷的自我改變,就是在不斷地自我挑戰,是件好事。可以在學習的過程中,加強自己對于繪畫藝術及生活的理解。畢竟每一個繪畫階段,都意味著一位藝術家的藝術發展過程,一路走來留下的恰恰就是這些有意義的足跡。
Q:你從事水墨藝術創作很多年了,作品中保留了傳統的文人氣息,有著文人情懷,體現為一種文人精神。你認為這種精神在當代水墨藝術中體現在什么地方?
A:當代藝術強調的是藝術家對當下社會環境的感知和觀點的表達。而今天我們常常談及的水墨傳統,在一定意義上是指文人畫傳統,而它所倡導的那種逸筆草草和獨抒性靈的藝術境界,實則是建立在對獨立的人文精神的重視上。而這種文人精神發展到今天,內核其實是沒有變掉的,與西方所言的“當代藝術”非但不沖突,而且還有著契合點—強調個人對時代的感知性和獨立的精神內涵。
Q:社會在發展,科技也在進步,水墨創作和呈現的形式、方法也越來越多樣化,如影像水墨、裝置水墨等,為藝術的表達提供新的闡釋的可能,與傳統的呈現和表達形式相比較,你是如何認識今天的水墨藝術的?
A:在多元的文化背景下,今天的水墨繪畫實際上是處于多重文化的臨界狀態,比如對于它的欣賞,是既可從東方看,也可從西方看;這里面既有傳統的氣血,也有當代的面貌。
你剛才提到的“社會發展,科技進步”直接影響的是水墨的創作手段、工具以及表達形式和方法等,就像影像水墨、裝置水墨的出現,但這些只是在工具、材料上做多樣化的轉變,可是對于當代水墨而言,要的不僅僅是在形式上、也不是簡單的對題材和主題上的“拿來主義”,重要的是觀念和精神性的表達,以及之間的邏輯性。
今天的水墨藝術發展不可避免地會受到西方藝術的影響,所以有的時候整個大環境會顯得有些“急功近利”,認為只要是“新的就是好的,就是當代的”。但事實上對“新”的表現是要有根基的,只是為了求新而新,那是炫技,對今天的水墨繪畫而言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Q:作為一個藝術家,你覺得當代水墨藝術最重要的是什么?中國的藝術問題,很多時候不是藝術自身的問題。你覺得目前中國需要什么樣的藝術、什么樣的藝術家?
A:藝術家就是要做好藝術家自己的份內事,畫好畫、用作品來說話。但是這種表達不是簡單地重復前人、重復西方,如果只是些空洞的內容、簡單的形式變形又有什么意思?就像我剛才說的不是“新的就是好的,就是當代的”。重要的是要有個人的感知和認知。
中國的當代藝術相比西方藝術語境,缺少一種一以貫之的藝術根基,在相當一段時間里,我們其實是在跟著西方藝術跑。所以,現在中國藝術家的關鍵是把自己的根找回來,要結合個人語境展開繪畫的討論和思考,建立屬于自己的當代藝術,否則只能是一種偽當代。而這種思考和觀念的表達重要的是形式和內容統一,首先要言之有物,再根據內容研究用什么樣的形式。
Q:石濤說“筆墨當隨時代”,這不僅指筆墨技法的借鑒學習、創新、進步,而在今天也是指一種人文情懷和個人關照,確切的說,是個人語言的社會意義。從藝術史上講,自“85”以來,中國藝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形成個人語言表達的社會化。你是如何看待這種趨勢的?
A:“筆墨當隨時代”,先要明確現在的時代是什么。其實,今天再言一體化、多元化、全球化已是老生常談,因為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了,所以隨著近些年“水墨藝術”升溫,藝術的國際性交流也越來越頻繁?,F在,“當隨時代”的水墨問題應該是如何更好地讓中國水墨在當代藝術的舞臺上進行國際性對話。中國當代水墨要能展現東方藝術的審美核心—意韻,不是以簡單的“筆墨程式”出場,而要轉向對水墨內涵的挖掘,對東方性精神的表達,我想只有這樣才能更為牢固地確立中國水墨在當代藝術多元化格局中的地位。
Q:當代水墨有著自己的思想、態度和立場的表達,無論社會與時代發生怎么樣的變化,它自身具有的自由性和獨立性,甚至還有批判性是不能被改變的。你怎樣在創作中解決這個問題?
A:都說我的創作是介于東方和西方之間的。其實,中西融合的思想也正是我在尋求表達時的方法論來源。對此每個人的理解可能不一樣,我試圖追求一種新的意境,但這種新的意境是發跡于水墨的東方性精神內核的,在此基礎上,再言如何做“當代性”的突破。
因為我們的水墨畫再寬泛,也是在中國水墨、中國畫領域內,這就有它的特殊要求,其中最重要的核心不僅僅是筆墨,而是對東方性精神的表現。所以我在作品中追求的就是我理解的中國水墨的意境,即古人所謂的“詩情畫意”,這種境界是古今相通的。只是結合當下,這種意韻需要升華,不單是古人的小橋流水,而是需要找尋一種能引起現代觀者共鳴的當代詩意和詩境。所以有人說看我的創作,跟西方意識形態下當代藝術給人的張揚感不同,有一種內斂的爆發力,韻味悠長,我想這大概就是中西融合所給予我作品的水墨氣質吧。
Q:對于你目前的藝術創作狀態,你的感受和期待是什么?
A:現在,創作在我的生活中占了大部分的比重,我的生活幾乎都與畫畫有關,我很喜歡泡在畫室里,也很享受畫畫帶給我的喜悅、自由、甚至是那種思考的痛苦。如果說年輕時夜以繼日地創作是為追求藝術家的夢想,而現在畫畫則是我的一種生活方式和狀態,是精神和情感演繹的外化表達了。
至于說期待什么,我覺得用不著刻意,繪畫會自然回饋你的,比如隨著個人實踐的不斷增多,體悟不斷加深,總會有新的東西透過畫面迸發出來,讓你玩味,給你驚喜。所以說現在對我而言就是不斷地自我超越,自覺而主動地進行藝術創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