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溯向京住過的工作室,大概要從她畢業講起。之前在央美附中、央美雕塑系的求學經歷下,她曾經天真以為,所有的工作室都是如頂級藝術學府的工作室那樣——自由、安靜、有天光。自從1995年她踏入這個社會,就開始了漫長的奔波路,用她的話來說“我們的命里注定有一根特別動蕩的線索。
當向京和丈夫瞿廣慈還沒有固定的住處的時候,他們擁有了一個可以載著他們東奔西跑的車。這是動蕩的開始,也是為了方便他們搬家。她們第一個工作室在昌平,隔壁有一個銅廠,可以幫助他們創作。向京依舊懷念當時農家院漂亮的小院子。她不會生蜂窩煤,經常在后半夜被凍醒。后來她和鄰居熟絡了,每次都夾一塊新煤球換他們一個燒著的煤球,其樂融融。
滬上十年
1999 年夏天,瞿廣慈研究生畢業,他作了一個改變兩人生活與藝術的重大決定,去上海師范大學雕塑系任教。向京最初不愿意離開生于斯長于斯的北京,但是瞿廣慈的“到上海建一個家”的承諾讓她改變了主意。于是,向京和瞿廣慈帶著兩只領養的小狗,開著一輛破吉普從北京一路顛簸到上海。
在上海,整整10年,向京換了5個工作室。
最開始學校分配給了向京一個小車庫,開門需要卷簾。隔壁是一家小小的理發室,每次打開卷簾門,她都覺得自己跟小商販一樣。后來學校發現了他們專業的優秀和教學上的賣力,就一直幫著兩個年輕人調整工作室,在一個綜合性的師范大學盡最大努力。又過了兩年,時任校長給他們在大學里劃了一塊地,在那建造了一個彩鋼板結構的工作室。他們擔心院系的紛爭會不會影響工作室的使用,校長給了他們明確的指示:“這塊地是給你們倆的,不屬于任何人。”在那個上海市綠化最好校園里,工作室的窗外是一片樹林,“冬天陽光會透過枝干灑進來,特別好。”
2007年,向京辭職了,在距離上師大不遠的又臟又破城鄉結合部,租了一個小倉庫。工作室一側是買各種干貨的,另一側是賣大理石的。還沒正式入住,就遇到電線被剪、工具被偷的事情。形容那段日子,向京用了一個詞“兇險”。當她把倉庫工作室一點點的蓋出雛形,還是覺得,終于擁有相對獨立的空間,滿意極了。在學校時,那個望得見風景的房間,外部環境要比這里好很多,但是滿屋子的雕塑,不能阻止陌生人從外面投射過來好奇的目光,“一開燈,玻璃外好幾張臉,很嚇人?!?/p>
老大還鄉 退一間撿一間
2009年,向京從上?;貋砹恕;氐竭@塊有溫度的土地,她還記得那是3月15號,當中搬了好幾趟,一車一車的,一個助手盯一輛車。早上六點半出發,下午六點半到北京。她回來了,“當年的破吉普換成了好車,小狗也變成老狗了?!?/p>
相比于上海的潮濕陰郁,北京有向京最愛的太陽?!拔议_著車在外面,滿城跑,我記得有一次恨不得在三環多轉幾圈?!彼χ者@個城市的能量,工作室的問題又一次擺在她面前。
東風藝術區的二房東恰好和向京熟識,金融危機之后,當時那零散分布著一些畫廊和藝術家工作室。當代藝術行情的不確定讓很多畫廊主搖擺不定,很多人想退租,于是向京選中了東風藝術區最深處的一個有明亮展廳的空間,周邊的鄰居不斷有退租,她們就退一間撿一間,逐步形成了后期1,300平米的相對獨立的院落。
向京在東風藝術區的合同今年9月正式到期,續租,要面對著漲得離譜的房租。當年畢竟都是承接別人的屋子,自己重新安裝統一的暖氣和管道都很難。此外,潛在的問題很多,比如東風藝術區只有一條狹長的進出通道,運送作品不方便,做雕塑作品的噪音和打磨的粉塵,也會給鄰居帶來很不必要的麻煩。
不合格的地主婆
向京說她是一個特別不愛變動的人,有變化多半是外部環境使然。在東風時他們知道那里注定不能久留,就積極籌備屬于自己的工作室。栗憲庭幾年前對他們講,在宋莊肯定要給你們留一塊地,向京想了想,“老栗說這個話以后,我們好象等了兩年?!?/p>
2012年向京擁有了這塊屬于自己的土地,她沒有具體透露拿到這塊地花了多少錢,不過她說是藝術家朋友的友情轉讓價,產權上寫著50年。去年春天向京在土地合約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老栗推薦了設計師彭樂樂女士,廣慈畫了幾版圖紙。才一年,這座3,000平米的新工作室就可以入住了,速度非???。這期間向京一直忙于創作,“當了回撒手的地主婆”
這個新家離宋莊美術館很近,隔壁鄰居是俸正杰,從她家的天臺望下去還能看到祁志龍的小院和更多藝術家的工作室。向京很欣賞新家的功能區分,創作、休息、會客的場所都有長長的回廊串聯,一進門就有很中國的透氣天井。而最大的工作室有至上而下的天光,就是她所說的“神圣的光”。
我們采訪的時候搬家的卡車還在一車車的從東風往宋莊運貨物,整車的書,花盆和植物。向京是一個不舍得丟東西的人,朋友有什么養不活的花草,她都會好心的收留。所以這些“殘枝敗葉”也運了幾車。
工作室的小院子里,有未完成的作品,朋友送的石雕,還有一直圍著她腳邊打轉的狗狗。在小院一角設計了一個起坡,上面有廣慈買的幾棵成樹,她指著一個槐樹“那棵樹有一百多年,好大的一棵”。還有兩棵不小的柿子樹和棗樹,向京想過兩年它們長大了肯定會打架。“第一次種樹,沒有經驗。”可見,當一次撒手的地主婆也不容易。
讓工作室慢慢生長
那工作室對你意味著什么?我問向京,她對新家的滿意寫在臉上,顯然她還在和這里度 “蜜月”?!拔矣X得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現實吧,工作室特別凸現生存的危機感、不安全感。它意味著有錢沒錢,身世、處境一清二楚的擺在自己面前。所有的藝術家都希望能夠過上安穩的日子,不再為搬家所苦了?!?/p>
這是她這么多年來最奢侈的一個工作室,回想起每次搬家,她都痛苦于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件,越來越成本高。但是這么多年來她總覺得“藝術是跟人相關的東西,是人的一種生存的一個鏡框,藝術人最最重要的是立體,所以我想中國藝術家一定是最最具生命力的,因為真正的情況實在是太跌蕩了”。我們也都相信中國的藝術家始終都有一顆堅強的心臟。
向京走訪過無數藝術家的工作室,她最喜歡那種藝術家用過很長一段時間、有藝術家自身氣息的工作室。味道特別濃,又是很舒服。接下來向京依舊有很多的展覽和活動要出席,重新打點好一個碩大的空間還需要向京和助手們努力幾個月吧,她說,“新家需要很多改進的地方,我覺得房子是需要住的,因為設計是一個概念、是一個開始打的架子,是一個沒有太多生命和情感色彩的。但是你住進來慢慢的添東西、添氣息、慢慢的會變得隨身了、隨你的需要了。不僅僅是工作上,我覺得是氣質上的?!毕蚓┫M墓ぷ魇铱梢月纳L,像一株植物,繁茂、豐盛。
今年春天新家小院移植了一棵成熟的玉蘭樹,當吊車緩緩的把樹放下的時候,紫玉蘭花苞恰好在空中“啪”的一聲都開了,那個燦爛瞬間她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