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策劃前言
“藍色經濟”在被人提及、引述時,常被默認為含有“高新”之意。其實,真正具有“高新”屬性的藍色產業,如今在中國海洋經濟總產值中占比極少。
目前中國海洋經濟產值中,四大勞動密集型產業——海洋漁業、海洋交通運輸業、船舶工業、濱海旅游業占有3/4江山。海洋漁業方面。中國自1990年始已是“世界第一海產品大國”;海洋交通運輸業方面,中國港口吞吐量、集裝箱吞吐量連續10年世界第一;船舶工業方面,中國于2010年超越韓國,躋身產量冠軍。因此,雖然中國高調提出“海洋經濟”的概念只是近幾年的事,魯、浙、粵、閩四大海洋經濟區的設立遲至2010年與2011年,可事實上中國早已是海洋經濟大國。
不過。真正具有高技術含量的、真正符合人們期待的“藍色產業”——海洋生物醫藥業、海洋電力業、海水利用業、海洋化工業、海洋工程業,目前在中國幾乎全是雛形,腳跟尚未站穩。在如此一種產業結構下,中國所謂“海洋經濟”并非一個高新技術集群,而是一個笨重轉型體。
海洋經濟的“春天”離中國還很遠,尚待長時間的摸索。
此種背景下。傳統勞動密集型的海洋產業要“守”。“守”者,深度調整。靜以制動。新興高新技術型的海洋產業要“攻”。“攻”者。全面出擊。搶占地盤。
本期獨家策劃選擇濱海旅游業作為剖析重點,關注其以守為攻、轉型升級之道。
濱海旅游業,是目前中國海洋經濟龍頭產業,產值居各大“藍色產業”之首。占比超過30%。作為第三產業,它更具彈性。不易產生生產過剩危機;在轉型升級方面,它復雜性較小,比科研屬性強的海洋制造業易行;作為帶來人口遠距離流動的產業,它對關聯行業的帶動性極大。因此,無論是制造業最發達的山東、上海、廣東,還是制造業基礎薄弱的福建、海南甚至廣西,都適合并正在全面發展濱海旅游產業,這才使其成為海洋產業的龍頭。對這一龍頭產業進行升級換代,將有以點帶面的功效。
海洋經濟的“傳統”困局
中國造船業正面臨劇烈調整。
2012年,浙江臺州最大規模的出口船舶企業金港船業申請破產,舟山兩大明星船企恒富、藍天此前已破產,而中國最大民營造船廠、位于江蘇的熔盛重工依靠政府6.7億元的巨額補貼活了下來。
時間回溯至2008年,當時浙江幾乎所有造船廠的船臺全部爆滿,躋身“中國十大產業振興計劃”的利好給整個行業打了雞血。然而,在盲目上產能、供應過量之后,全球船舶市場在第二年就立即出現供需失衡,國際需求疲軟導致國內造船產能過剩。2011年,中國三大造船指標全部下跌,許多船企陷入開工不足或停工,行業轉入寒冬期。如今,中國造船業元氣未蘇,內部面臨激烈調整,甚至正考慮是否要用“砸船”的方式創造內需。所謂“砸船”,就是讓還沒到退役年齡的老舊船舶提早退役。中國造船業,預計將有3-5年的調整期用以轉換業務、適應新市場。
海洋漁業也在調整。傳統捕撈業無法行進。“中國漁民刺死韓國海警”等海洋民事爭端頻發,背后的實質是中國近海“無魚可捕”的困局。以中國最大漁場舟山漁場為例,這個以盛產大黃魚而馳名的漁場,如今已經難覓大黃魚的蹤影,由于過度捕撈,舟山傳統漁場已難以形成漁汛,迫使當地漁民的捕撈越走越遠。“舟山近海漁場無魚。帶魚像筷子,鯧魚像扣子,大小黃魚基本絕跡。”舟山市一位官員如此形容。渤海漁場的遭遇類似。10年前,這里隨便一撈就能撈上100多種魚類;10年后,很多魚種已經漸漸消失。在海南,當地漁民甚至用“守株待魚”來形容生存的艱難。
不過,實際上,中國傳統漁業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致力于向海水養殖業轉型,依靠由科技主導的養殖方式,中國特別是環渤海地區的漁業正擺脫原始色彩,順利調整。
在三大海洋經濟支柱產業中,如今只有濱海旅游業在保持巨大產值體量的同時,依然擁有高昂增長的勢態。
海洋經濟的“新興”之路
真正具有高新科技屬性、符合輿論期待的“藍色產業”——海洋生物醫藥制造、海洋化工、海洋電力、海洋新材料、海洋工程建筑、海水綜合利用、海洋石油等產業,如今體量都很小,氣候尚未形成,都在各自謀求破局。
例如海洋生物醫藥產業,如今在整個醫藥產業中的占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無論青島、廈門還是廣州,當地的海洋生物醫藥產業絕大多數以中小型民營科技企業為主,大多數處于從研究成果向產業化實際效益轉移的痛苦過程中。其中面臨的各種資金障礙、人才障礙以及體制性障礙典型地代表了高新技術產業在中國的發展困局。
海洋生物醫藥研究周期極長。青島博益特公司從2003年開始研究從海洋生物提煉內臟止血材料,歷經7年才完成包括臨床試驗在內的所有研究,共投入1000多萬元,此后要花漫長的時間等待國家藥監部門的批文,最后還要考慮更為麻煩的產業化問題。
海洋新材料的工程更浩大、投入更多。青島華碩公司專攻海洋防腐材料,如今正為請進北京的專家、獲得更多土地而四處奔走,他們所研制的海洋防腐材料若獲得成功,將為中國的船舶業、航空業、啤酒業甚至軍工業帶來材料革命。不過道路漫漫。
守:用新技術改造舊產業
新興產業有兩種。一種是以新技術注入舊產業,使其煥發新生,例如互聯網的侵入,使傳統零售業和物流業向電子商務行業演變;另一種是以新技術開創新產業,例如生物工程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只是一項技術,現在成為一個朝陽產業。
海洋經濟領域亦是如此。對于傳統優勢產業——海洋漁業、海洋交通運輸業、船舶制造業和濱海旅游業,不能在對“量”的慣性上繼續提升,要用新技術、新理念讓其“變質”。
海洋漁業在青島做得不俗,原因在于青島依賴科研機構,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連續發起五次海水養殖浪潮,使中國“無中生有”——從不適宜種植海帶的國家,成為世界第一海帶出產國。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其實,即便是青島,在海洋漁業的科技改造中相比美國、日本仍有極大差距。美國已經培育出抗多核球病、厚皮病的牡蠣新品種,又培育出三倍體的牡蠣苗種;日本生產的深水養殖網箱,可以抵抗大風浪,并有自動投餌、死魚自動清除的功能。
與冒著生命危險出海捕撈并被國外海警“抓獲”的漁民相比,坐在辦公室里用監控器看著魚苗在深水網箱中茁壯成長的老板實在是再舒服不過了。不過,這得經歷相當漫長的科研與產業化過程。
從中國目前的表現而言,用新技術改造舊產業的能力不足,但把新產業做成舊路子的“能力”卻不俗。光伏產業原本是被寄予厚望的向高端轉型的一著棋,卻被下成了“反傾銷”,且企業仍舊盤踞在低端。船舶工業有相似之處,位列2009年“十大產業振興計劃”的該產業,增量幾乎全落在長三角的民營企業低端產能上,本有一定技術含量的重工業被做成了低端產業。
實際上,吳敬璉、郎咸平等經濟學家早在各種場合呼吁:不要把轉型升級看做是從這個產業轉到那個產業,而要看做是從這個環節轉到那個環節。即便是漁業,只要從單純捕撈轉向生物基因改造,就實現了升級。
因此,與其將“海洋經濟”看做一個全新的理念,憧憬一個全新的、此前未有的產業形態全面誕生,不如寄望于對傳統海洋產業形態進行調整,使其煥發新面貌。用“守”的態度來對待傳統優勢海洋產業,深度調整、站穩腳跟、蓄勢待發,在如今嚴峻、低迷的經濟形勢下是可取選擇。
攻:讓新產業放開手腳
海洋新興產業有兩種。一種是海洋石油勘探、海洋砂礦業、海洋電力、海洋工程建筑等重大資源領域,由于資金需求極大,投資風險極大,普通民營企業根本無法勝任,因此必然要仰賴大型國有企業謀劃、經營。另一種是海洋生物醫藥、海洋新材料、海水利用業、海洋化工業等適合于民營經濟入駐的領域,這些領域引入民營資本、鼓勵社會投資,會比單純依靠國企更有效。
實際上,目前發達國家的實踐中,絕大多數新興產業的崛起,并非巨頭公司的功勞,而是中小科技型企業的創造。
大企業求穩。只要不是到了十萬火急、不轉就死的時刻,讓大型企業下豪賭在一個未知準不準確的產業方向上,是不現實的。因此,在新技術誕生的時候,巨型企業一般都反應遲鈍。
相反,中小企業“光棍”一個,愿意豪賭,一些中小企業的創業者甚至把身家性命、發展前途都壓在創新事業上,而雇員也有強烈的動機來支持企業的創新成功。因此,即便在大型企業十分強盛的美國,80%以上技術創新成果仍然來自中小企業。在目前世界科技創新的引領區域“硅谷”,絕大部分是小企業。
硅谷小企業的創業者大多為高校學生,他們手握尖端技術,保有創業激情。他們把科技成果創造出來后,撰寫成報告書,靜待風投公司的青睞。風投公司每年收到數以千計的報告書,要從里面篩選最有市場前景的成果。只有為數極少的科研成果成功獲得青睞轉化到市場上,其他都是失敗者。幸而,美國不歧視失敗,允許失敗是美國文化的一部分。
在中國,產業創新的生態與美國截然不同。在這里,中小型科技企業等待著政府的財政撥款,由于風投行業未臻成熟,他們無法寄望于這個領域。向銀行貸款更不可能,風險行業從來不是銀行的職責(在美國也不是)。
因此,在民營企業可以入駐的海洋高新技術產業領域,最重要的不是政府投資和大項目,而是通過放開體制限制、營造有利的融資環境來放活民營。
而對于民營企業無法入駐的領域,就確實需要國有企業大展拳腳了。“海上開采石油,要增加抗風浪的設備,如果在渤海開采石油,要考慮冬季結冰的影響,要增加抗擊冰塊沖擊的設備。”“海洋氣象變幻莫測,風險很大,海上活動的意外事故的發生難以完全避免,每年臺風、強風暴潮造成的損失是相當大的。”劉容子在《中國區域海洋學——海洋經濟學》一書中,認為風險大是海洋經濟相比于陸地經濟的最大特殊性。
海洋深不可測,而人類“對海洋認識不是零,而是接近于零”(黃鍔院士語)。因此,寄希望于在提出發展海洋經濟的數年之內就立刻獲得巨大成就是不現實的。無論是大型央企在極高風險領域的勘探、深鉆,還是中小科技型企業的融資、中試、產業化,沒有十余年的時間,這些產業不會有輝煌結晶。在魯、浙、粵、閩四大海洋經濟區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時候,如果沒有同時在內心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今后可能會失望。
“藍色經濟”關鍵:科研先行
無論是舊產業的改造,還是新產業勃發;無論是舊產業的“守”,還是新產業的“攻”;無論是大型國有企業的穩重創新,還是中小型企業的激烈創新——科研先行,必然是發展海洋經濟、藍色產業的關鍵。
高新技術產業講究“知在行先”。而比陸地高新技術產業更難捉摸的海洋高新產業,更應該講究“無科技,不產業”。
隋映輝,青島海洋經濟專家,不建議青島的新區西海岸完全轉向海洋產業。“如果把沿海地區經濟看作是漁業、港口運輸等海洋產業而大力發展,不僅不能實現既定目標,還可能引發一系列矛盾:一是引發對海洋資源的‘大爭奪’和‘大消耗’,加劇生態資源的破壞;二是在現有技術開發利用能力還極其有限的背景下,簡單地都將產業重心轉向海洋,將造成海洋資源的低效率開采和海洋產業的低位運行,并逐漸喪失原本的陸上產業優勢。”其意思實質上是不希望青島在海洋科技未成熟的時候“下豪賭”。
如果連青島這個中國“海洋科研之都”都要謹慎“下海”,那么缺乏科研基礎的另外三個海洋產業區,恐怕就得更加謹慎。可以說,中國的新興海洋經濟不可能立即進入大規模產業期,長達近十年的“只投入、不產出”階段在所難免。增量或許更多來自傳統優勢產業的轉型成果。
勢不可擋的海洋進發之勢
環渤海與長三角是中國發展海洋經濟最能寄予厚望的兩地。
環渤海的海洋生產總值居全國各大經濟區首位。大連造船工業強悍,青島科研機構發達。海洋交通運輸業方面由青島港、天津港、大連港三大樞紐港環繞成滿弓形,配以丹東、營口、曹妃甸、黃驊、煙臺、威海、日照,形成了世界最為密集的大型港口群。海洋漁業由于科研的帶動,一直遙遙領先。
長三角的海洋生產總值位居其次。這里是船舶的海洋,船舶工業、海洋工程裝備制造業發達,科研力量方面,聚集了以中船重工702所為代表的海工裝備研發機構數十家。由于長三角涵蓋上海,對海洋人才的聚集能力也更為強大。
至于珠三角、海峽西岸以及北部灣,目前尚未形成明顯的亮點。特別是廣東,雖然是傳統海洋經濟大省,但由于珠三角完全位于廣東省內,不同于長三角、渤海灣能聚集跨省的力量,同時也缺乏特別優勢的產業,要發展起來還得依靠客觀優勢,奮起直追。
2010年至2012年,按照國家批復,四大海洋經濟區——山東、浙江、廣東、福建揚帆起航,各自發力。由國家海洋局舉辦的“海洽會”到去年為止舉辦了兩屆,為涉海企業的跨省項目合作提供了最佳平臺。在青島,“藍色經濟”在市委書記李群的大力倡導下,氛圍更加濃厚。今年5月香港“山東周”,李群書記親自出席,魯港雙方80多個簽約的合作項目中,青島企業占去一半,海洋類項目表現尤為不俗。
無論是現實困難重重,還是未來之路漫漫,中國的海洋產業正在破浪前行。燦爛的產業前景,讓涉海的創業者們在大海的驚濤駭浪中探索、沉浮、堅定前行。在政府、企業與科研機構的合力中,在國企與民企競逐中,在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的攻與守中,中國經濟正向海洋全面進發,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