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青山,多美的名字。山,因對青而得名;對青,因山而馳名。除老家的地名之外,我最熟稔的地名,怕就是離家鄉45里路的這個對青山了。它的名字像一把鑰匙,無論我走到哪里,總是掛在我記憶的深巷。
五十年前,我坐上兩匹馬的斗子車,離開故鄉榆林鎮去小興安嶺林區讀書,在對青山轉乘火車,平生第一次見到火車這個龐然大物。在候車室里,看見有人剝水果,飄來一陣陣清香,竟不知道那勞什子就是橘子。多少年過去,每當聞到橘子的香味,心就飛向我童年時代多次換乘火車的這個地方。
心在哪,家在哪,對青山可以稱之為我的第二個故鄉。此情可待成追憶。初夏時節,我的本家侄子殿峰開著一輛別克私家車,約上我的好友老夏,故地重游,一同去探訪離別長達半個世紀的這個江北小鎮。
出師不利。我們不認得路,汽車在一片翠綠的大地上,繞了好幾圈才進入鎮里,過一座跨線大橋時,道路坑洼不平,車的底盤被重重地刮了一下。當年腳下這條土路,如今修成了柏油路,可喜;可這段路這般難走,可嘆!停下車,我們向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問路:對青的山在哪?小伙子搖搖頭,歉意地一笑,一臉茫然。
在小伙子熱情指點下,我們來到火車站,將車停放好,三個人找來找去,竟找不到候車室。再次問路,一個小孩用手指了指前方一個黑色鐵大門,頗像“牧童遙指杏花村”,我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上前叩門,出乎意料,門里有人傳出話來,等一等,火車馬上就來了。我們這才明白,這個鐵大門如同有人看守的鐵路道口,從這里跨越鐵道線方可進入候車室。我有幾分不解,當年進入候車室很順暢,如今卻要戧茬逆行,太危險了!老夏開玩笑道,有時,歷史的車輪也可以倒轉。
候車室擴建了,比原來的大了一倍,老候車室和為火車頭加水的那個水塔尚在老位置;房前的幾棵老榆樹依然健在,怕是已到了耄耋之年;保存最完好的莫過車站對面那幢俄式洋房,這是一個俄國站長的住所,墻上赫然刻著造房年代:1917年。我無法回頭看到過去的時光,卻可以看到時光留下的東西,盡管記憶不十分完整和準確。但這一切可以告訴我,對青山這個百年小站,是通往省城哈爾濱的交通樞紐,是一個讓人值得懷想的地方。此行,至少讓我懂得,有一種心境叫滄桑。
候車室門口,幾位老者坐在門口的臺階上聊天曬太陽。問起對青的山,老人們頓時來了興致,紛紛站起身來向北眺望道,原有那條電道(大道)一邊一個山包,這才有了對青山,現在只有一座山了,另一座被夷為平地,變成了磚場。再也看不到以前那么多樹了。
信步來到大街上,想看看聞名遐邇的對青烤鵝,令人失望的是,烤鵝店關門了,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正宗飯店的樣子。路邊擺攤的人告訴我們,這烤鵝店曾經挺火,牌子也創出去了。過去有個毛驢車經常來送大鵝,拉泔水,一天來好幾趟。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毛驢的伙食要求也跟著提高,從喂草料到喂飯店的剩菜剩飯,再后來這也不行了,有時用鞭子抽它就是不走,直到給它弄杯啤酒喝了,才樂樂呵呵地上路。聽罷,我笑不出來,想到市場經濟,想到環境保護,想到無處不充斥誘惑的世界……
對青山,一座山沒了,何以稱對青?本家侄子是環保局的秘書,好友老夏是生態學院的院長,我是從大森林中走出來的作家,對青山之行,我似乎做了一個苦澀的夢。當汽車緩緩地駛入哈黑公路的速生林帶,遮住視線的綠葉搖蕩出刷刷的聲響,似在快樂地歌唱,而我還沒有從這個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