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監獄是懲罰處所,是人類文明投下的陰影。但在不同時代和管理模式的監獄里,也可能產生不同的思想以至文明成果。
清代:庾斃是“萬能死因”
在清代,監獄里的非正常死亡非常嚴重,當時叫做“庾斃”,曾經當過四川按察使(主管政法的副省長)的清人張集馨在其自撰年譜中說:“前此通省庾斃者,每年不下一二千人。”一個省每年非正常死亡的在押人員,竟高達一兩千號人。
之所以有這種超高的致死率,直接原因是清代監獄的生存條件高度惡化,犯人受到非人對待,但歸根結底,弊根在于監獄管理者的權力惡性膨脹。
文學家、桐城派祖師方苞曾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因受一起文字獄的牽連,被關進了刑部大牢。獄中禁卒為所欲為、魚肉在押人員的丑惡現象給方苞留下了深刻印象,出獄后,他寫了一篇《獄中雜記》。
方苞說,他在刑部大牢中看到“死而由竇出者日四三人”,每天都有三四個“庾斃”的犯人被從墻洞里抬出去,覺得不可思議。同獄中有一位姓杜的監友原是洪洞縣知縣,見多識廣,他告訴方苞:“現在氣候順正,死者尚稀,往年這時候,每日也有病死數十人的。”
“庾斃”實際上是一個“萬能死因”,不管是真的因病不治,還是其他非正常死亡都可以稱為“庾斃”,更重要的是,如此官府不用負責。
《獄中雜記》最后還說,有些奸狡的人因長期關在牢里,干脆和獄卒內外勾結,不出去了,他們在牢里負責懲罰犯人,幫獄卒勒索財物,自己也撈了些錢。比如山陰縣有個姓李的,因殺人被關在監獄里,用這種辦法每年也能搞到幾百兩銀子。
民國之后:法治文明之下的懲罰和教化功能
中國現代監獄來自以站籠、黑牢為代表的清代監獄的改良。修律大臣沈家本在1907年的奏折中,即稱許外國監獄之“衣食潔而居處安”,且有運動場和教誨室,“感化人而非苦人辱人”,倡言設立模范監獄。因此民元前后的新式監獄大多采用了全景透視和中心控制的放射性布局方式,并輔助以教化、勞動訓練功能。
這一思路大體為國民政府繼承。半步橋監獄是一時之模范,雖在首都南移后,仍勉力維持。在一份1934年基督教青年會的參觀報告中,提到犯人暑天三天洗一次澡,伙食則為每餐兩個窩頭加咸菜與青菜湯,可接受低等國文教育,所種菜蔬自給等。
刑訊的野蠻、獄卒的橫暴和政治犯的優容、管理的松散,是在民國監獄里同時存在的現實,無庸諱言。即使是在傳說中的人間地獄渣滓洞,獄友們也可秘密繡紅旗、撫養小蘿卜頭以致私藏武器組織暴動,滅絕人性的殺戮,則發生在國民黨政權潰敗之際。
建國后,在監獄管理上遠比國民黨時期嚴密。對于政治犯和思想犯,大多按照蘇聯模式實行單獨囚禁。“文革”后,開始走向法治,彭真即是其中代表。“文革”后他主持立法,并在“兩案”審判中倡導引入律師辯護。
“秦城囚徒”謝韜在逝世之前,提出了“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問題。這也是中國現代監獄面臨的身世之疑。在一百年的反復扭曲之后,它們是否能真正回到法治文明的本位,承擔真正意義上的懲罰和教化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