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日語“娘”的詞匯史比較

基金項目：2012年浙江工商大學學生創新項目“中文的‘娘’跟日語中的‘娘’的由來和差異”（項目編號：CX201222003）研究成果之一。

摘 要：現代漢語中“娘”通常表示“母親”，現代日語的「娘」大多表示“女兒”之義。 從詞匯史的角度比較“娘”在漢語和日語中的演變，可以厘清二者之間的聯系和相互影響。古漢語的“娘”和古日語的「娘」均有“年輕女子”之義，而「娘」逐漸在詞義上發生變化，到平安時期開始表示“女兒”之義；江戶時期，出現表示“在江戶、深川的花街柳巷接待客人、安排藝妓的女子”、“盜賊同伙的隱語”、“囚犯的隱語”等詞義。而漢語中“娘”的語義卻沒有多大變化。

關鍵詞：“娘”；「娘」；詞義；詞匯史；比較

作者簡介：

任雅玲（1991-），女，浙江舟山人，浙江工商大學日本語言文化學院日語專業2012級本科生；

胡鴻洋（1988-），女，四川南充人，浙江工商大學日本語言文化學院日語語言文學2012級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H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2--02

現代漢語中“娘”通常表示“母親”，如“娘親”；現代日語的「娘」大多表示“女兒”之義，如「娘さん」。關于二者之間的關系，存在著不同的解釋。文章將從詞匯史的角度，對“娘”在漢語和日語中的詞義演變進行考察和比較，厘清二者之間的聯系和相互影響。

一、漢語“娘”詞義考

《漢語大詞典》認為“娘”[2]表達了以下六個含義：

①年輕女子。亦為婦女的統稱。

例（1）一船使兩槳，得娘還故鄉。《樂府詩集·清商曲辭四·黃竹子歌》

②母親。本作“孃”。

例（2）俺娘也好沒意思！《西廂記》

③奴婢對女主人也稱娘。

例（3）那秋菊拾著鞋兒道：娘這個鞋，只好盛我個腳趾頭兒罷。《金瓶梅詞話》

④稱人之妻。亦用以稱宮妃。

例（4）[孫押司]歸到家中，押司娘見他眉頭不展，面帶憂容。《警示通言·三現身包龍圖斷案》

例（5）文襄既尚魏朝公主，故無別號。兩宮自餘姬侍，並稱娘而已。《北史·后妃傳序》

⑤稱長一輩或年長的婦人。如：大娘，嬸娘。

⑥詈詞。猶“他媽的”。

例（6）行一似摤老，坐一似猢猻。甚娘身份！《西廂記諸宮調》

甲骨文中“娘”寫作（即良，純潔美好之義；即女，剛出嫁的女子之義），其造字本義：良女，即盛裝打扮、嬌媚迷人的新婚妻子。筆者查閱了先秦文獻以及《說文解字》、《爾雅》等早期辭書，均沒有出現“娘”字。漢語的大多數詞典都把 “娘”和“嬢”當做異體同義字解釋，但二者是否是異體字還存在爭議。最早關于“娘”的記載是南朝梁時期的《玉篇·女部》，“娘，少女之號”，即稱年輕女子為“娘”。

例（7）裴讓之與珽早狎，于眾中嘲笑珽曰：“卿那得如此詭異，老馬十歲，猶號騮駒，一妻耳順，尚稱娘子。”《北齊書.主珽轉》

考察例（7），“耳順”即六十歲的代稱。副詞“尚”在這里除表示加強語氣之義外也充分表明“娘”只能用于年輕女子。

盧建華在《關于日文的“娘”字和中文“娘”字的意義對比》一文中，明確指出“娘”字出現“母親”之義是在中晚唐以后。而據筆者考察，在南北朝的文獻中，“娘”就已經出現“母親”的意思。該用法一直持續到近現代。

例（8）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木蘭辭》

例（9）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木蘭辭》

例（10）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木蘭辭》

上述三例，“娘”均表示“母親”之義。

南北朝之后，“娘”引申而來的意義大量涌現。為強調社會地位，“娘”也可用于奴婢稱呼女主人。

例（11）春梅道：“娘在屋里，教秋菊熱下水洗浴。等不的，就在床上睡著了。”《金梅瓶》

例（12）梅香道：“姐姐， 你也是糊塗的娘。”《掛枝兒·叫梅香》

例（11）中的“娘”是春梅對主子潘金蓮的稱呼；例（12）中的“娘”是婢女對小姐的稱呼。

到了元朝，如下例所示，“娘”逐漸表示“稱人之妻，亦用以稱宮妃”之義。余理明在《“娘”字小考》中指出，“娘”也用來特稱地位更為尊貴的已婚女性親屬，通常作“娘娘”或“娘子”。如去年熱播的宮廷劇《甄嬛傳》中出現的“華妃娘娘”、“皇后娘娘”等。吳娟在《“娘娘”考》中提出，宋朝以后“娘娘”一詞被確立為固定的宮廷用語。余理明還指出“娘娘”作為一種尊稱還可以用來稱呼女性神靈，并且使用至今，如“觀音娘娘”、“送子娘娘”、“王母娘娘”等。

例（13）你道死和生，都是天數周，怎偏我子和娘拔著短籌？我如今備棺槨將他殯，不如我這業尸骸又著那個收？《冤家債主》

例（14）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圣駕到來，急忙迎接者。《漢宮秋》

例（13）中的“娘”即“（我的）妻子”；例（14）中的“娘娘”指的是皇上的妃子。

這個時期， “娘”還可以表示“稱長一輩或年長的婦人”，如：大娘，嬸娘。余理明在《“娘”字小考》中明確指出，含義⑤中的“大娘”還可以表示女子排行第一和已婚年輕婦女這兩個義項，故《漢語大詞典》在解釋“大娘”時應該添加“女子排行第一”和“已婚年輕婦女”這兩個義項。

例（15）二旦叫云：“大娘，你與我請將父親來者。”《冤家債主》

例（16）四大娘！你爸爸做中人借來三十塊錢，就只買了二十擔葉。后天米又吃完了，怎么辦？（矛盾《春蠶》）

以上例（15）中的“大娘”是據其丈夫的排行的稱呼；例（16）中的“四大娘”是公公對兒媳的稱呼。同時，如下例所示，“娘”逐漸表示“詈詞”，猶“他媽的”。

例（17）出言語不識娘羞，我須是筆尖上掙來的千鐘祿，你可甚劍鋒頭博換來的萬戶。《陳州糶米》

上例（17）中的“娘”即表示“詈詞”，猶“他媽的”之意。

到了現代，依然可以發現“娘”表示“年輕女子”、“母親”、“稱長一輩或年長的婦人”之義。如方莉在《“偽娘”駕到》一文中認為，“偽娘”、“娘娘腔”“這個男人真娘”中的“娘”均為年輕女子之義。考察這三個例子，“娘”在表示“年輕女子”之義時，已略帶貶義。

例（18）于福的娘早死了，只有一個爹。《小二黑結婚》

例（19）忽然房門邊來了這一聲。接著就是林大娘的搖搖擺擺的瘦身形。《林家鋪子》

考察例（18）—（19），“娘”分別表示“母親”、“稱長一輩或年長的婦人”之義。

以上從詞匯史的角度對漢語“娘”的詞義進行了梳理。可以看到，甲骨文中已有“娘”字，但南朝梁時期在文獻中才有記載，表示“年輕女子”之意，由此發展，逐漸引申出“母親”、“奴婢對女主人的稱呼”、“稱人之妻，亦用以稱宮妃”、“稱長一輩或年長的婦人”、“詈詞”等詞義。

二、日語中的「娘」字

『日本國語大辭典』將「娘」的詞義歸納為以下五種含義。

①「未婚の女性」「若い女」，說明「娘」表示“未婚女性”、“年輕女子”之意。

例（20）仁和寺の威儀師かなにぞ、盜みたりけん娘か。『狹衣物語』

②「親にとって、自分の子である女」「息女」，說明「娘」表示“自家女兒”、“別人家的女兒”。之意

例（21）夫人ノ父、善覺長者、八人ノ娘有、其第八ノ娘摩迦波闍ト云フ。『今昔物語』

③「江戸、深川の遊里で、客の応対、遊女のとりもちなどにあたった女」表示“在江戶、深川的花街柳巷接待客人、安排藝妓的女子”之意。

例（22）河辺の娘が半四郎をまねるも、久しもんだ。『辰巳之園』

④「盜人仲間の隠語」表示“盜賊同伙的隱語”。

⑤「（男色の対象として）美貌若年新入監者をいう、囚人仲間の隠語」表示“年輕貌美的新犯人，囚犯的隱語”。

查巖波書店『日本古典文學大系』，其中最早使用「娘」的日文文獻為上代的『日本書記』。漢字剛傳入日本時，只有少數貴族才能使用。盧建華在《關于日文“娘”字和中文“娘”字的意義對比》中指出，“娘”字傳入日本時，作為年輕女子之義只能用于貴族未出嫁的大小姐們。

例（23）皇后生木梨輕皇子·名形大娘皇女·境黒彥皇子·穴穂天皇·輕大娘皇女·八釣白彥皇子·大泊瀬稚武天皇·但馬橘大娘皇女·酒見皇女。『日本書記』

例（24）次妃、蘇我山田石川麻呂大臣女曰乳娘。『日本書記』

例（23）中的「大娘」是上代語，「娘」表示“年輕女子”。例（24）的「娘」用于女性的名字中，也表示“年輕女子”。

進入平安時代，「娘」有了新的用法，表示“女兒”之義。盧建華在《關于日文“娘”字和中文“娘”字的意義對比》中認為，能夠匹配「娘」字的貴族大小姐是貴族的女兒們，漸漸地其意義發生改變，逐漸變為“女兒”之義。此類用法一直持續到

現代。

例（25）父が思ふほど「今は我娘、もの習ひつべきほどになりにたり。わが身を捨てて習ひし琴、この娘に習はさむ」と思ひて、かの波斯國より、もて渡りし琴どもを取り出でて、ふたつの琴をば、人にも知らせで、いまを、りうかく風をば娘のにす。『宇津保物語』

例（26）かくて、又、右大將藤原の兼雅と申す、年卅ばかりにて、世中心にクヽおぼエ給へる、限なき色ごのみにて、廣き家におほき屋ども建てて、よき人の娘、方々に住ませて、住み給フありけり。『宇津保物語』

例（25）中的「娘」表示“自家女兒”；例（26）中的「娘」表示“別人家的女兒”。

進入江戶時代，「娘」出現表示“在江戶、深川的花街柳巷接待客人、安排藝妓的女子”之義。

例（27）この小池の娘おくま二階のかたへ見かへる。『春色辰巳園』

此外，如下例所示，「娘」開始表示 “盜賊的隱語”“囚犯的隱語”。

例（28）仁和寺の威儀師かなにぞ、盜みたりけん娘か。『狹衣物語』

例（29）土佐ノ將監光信が娘なるが。父は一年勅勘受け今浪人の憂き渡世。『けいせい反魂香』進入明治以后，「娘」仍然沿用上代的“未婚女性”、“年輕女子”之義。

例（30）娘は攜えて來た弁當をそこに置いて、急に明るくなった一室をまぶしそうに見渡した。『田舎教師』

例（31）「裁かるるジャンヌ」を見て來た一夜、ちょうどそれが自分と同じ年頃の村の娘の、世の常ならぬ崇高な姿であるだけに、銀子は異常な衝動を感じ、感激に胸が一杯になっていた。『縮図』

例（30）-（31）中的「娘」都表示“年輕女子”之義。考察例（31），「年頃の村の娘」一處明顯表明此時的「娘」也可以用于平民百姓。同時，如下例所示，「娘」還可以表示“女兒”之義。

例（32）彼は今も君香の事を想ふと、その幻が、彼の久しい戀人であつた信者の娘、モニカの幻とごつちやになり、一つになり、そしてモニカの幻は前者のそれの後ろに次第に消えて行くやうな気がした。『青銅の基督』

例（33）品子は妹といっても、腹違いであり、小菊はお篠にとって義理の娘であった。『縮図』

例（30）-（31）中的「娘」即表示“女兒”之意。

以上，考察了上代至現代的日文文獻中「娘」在詞義上的發展變化。可以看出，「娘」這一詞在上代表示“年輕女子”。由此詞義發展，平安時代逐漸表示“女兒”“盜賊的隱語”之義。從江戶開始，「娘」的詞義進一步發展，開始表示“在江戶、深川的花街柳巷接待客人、安排藝妓的女子”“囚犯的隱語”等詞義。這一結果將『日本國語大辭典』對“娘”的解釋進行了歷史劃分。同時，在現代日語中，「娘」在表示“女兒，女孩兒”之意的同時，也可以表示“年輕女子”之意，如「店の看板娘」等。

三、結論

本文從詞匯史的角度對漢語“娘”和日語「娘」的詞義進行了考察。在日本上代，剛剛傳入日本的「娘」僅限于稱呼少數貴族的小姐，詞義與古漢語的“娘”大致一致，均表示“年輕女子”之意。因此，可以說日語的「娘」是對古漢語“娘”詞義的吸收。而在平安時期，尤其是江戶時期以后，「娘」的詞義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可以表示“女兒”之意，這種詞義一直沿用至今。同時，現代日語的「娘」在詞義上和現代漢語的“娘”雖有所不同，但是二者均可以表示“年輕女子”之義。

注釋：

[1]本文的框架參照了楊金萍的論文《漢日語“人氣”的詞匯史比較》，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1年第五期。

[2]為便于區分，本文將以“娘”表示漢語的“娘”，用「娘」表示日語的“娘”。

參考文獻：

[1] 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Z]，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6年。

[2] 盧建華，關于日文的“娘”字和中文“娘”字的意義對比[J]，語言應用研究，2012年第7期。

[3] 吳娟，“娘娘”考[J]，青年文學家，2012年第20期。

[4] 余理明，“娘”字小考[J]，漢語史學報，2002年第1期。

[5] 方莉，“偽娘”駕到[J]，青年文學家，2011年08期。

[6] 葛勝華，說“娘”[J]，閱讀與寫作，1988年第12期。

[7] 日本大辭典刊行會編集，日本國語大辭典[Z]，株式會社小學館，1975年。

[8] 日本巖波書店《日本古典文學大系》CD-ROM。

[9] 陜西師范大學《漢籍全文檢索系統》第4.20版。

[10] 中國百度網http：//www.baidu.com。

[11] 日本雅虎網http：//search.yahoo.co.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