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晚期市隱詩與明代市隱心態

摘 要：明代中晚期城市園林的興起為士大夫隱逸創造了便利的場所。于是以描繪園林風光，展現隱逸思想為題材的市隱詩日益增加，明代的市隱詩不是單純的表現山水景觀，歸隱田園之作，而是士大夫市隱心態的充分體現。

關鍵詞：明代；市隱詩；隱逸思想；市隱心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2-0-02

入世與出世、兼濟與獨善是古代士大夫人生哲學中不可避免的根本矛盾。當政治理想和專制制度發生沖突時，隱逸的處世方式是他們最理想的選擇。因此，美麗的山水風光為士大夫們所神往。但不是每個士大夫都具有良好的隱逸條件。明代中晚期城市園林的興起滿足了士大夫隱逸的需求，為其隱逸思想的發展提供了便利條件，于是以描繪園林風光和自然風光為題材的市隱詩日益增加。明代的市隱詩不是單純的表現山水景觀，歸隱田園之作，而是士大夫市隱心態的充分體現。

一、明代士大夫的市隱詩

從明代中晚期士大夫的種種生活來看，主要是集中在讀書參禪、鑒藏活動、焚香品銘、蒔花種草，邀友聚會，飲酒唱酬，這些活動都與園居有著密切的關系。可見，明代士大夫的園林生活姿彩豐煥且深富情韻，在精神上具有豐美的內涵，是生活情趣與藝術詩情的結合，是明人效仿唐人實現士隱兼備的超世高潔的情調場所。明代的士大夫多財富充裕，大部分將、別墅、別業、園林建于城市與山村之間，正如屠隆為人們所描繪的：“樓窺睥睨，窗中隱隱江帆，家在半村半郭；山依精廬，松下時時清梵，人稱非俗非僧。”[1] 明代中晚期園林題材的市隱詩中比較多的表現了明代士大夫閑適的生活理想。

1.以寫郊游為主的市隱詩

中國古代傳統的隱逸方式不外乎大隱、中隱、吏隱、小隱這幾種，而且這幾個概念之間意義互有關涉。對明代中晚期的士大夫來說，象陶淵明那樣，拋棄官位，歸隱田園，自耕自食，過清貧辛苦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一方面，從中唐，經過兩宋及元代，士大夫早已走上了世俗化的道路上。另一方面，明太祖朱元璋首置不為官用之罰。“抱瑰才，蘊積學，稿形泉石，絕意當世者，靡得而稱焉。”（《明史 隱逸傳》） 根本不允許有才能的士人隱逸于山林田園。世俗化了的士大夫既在復雜的政治斗爭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又難以抵御塵世的種種名利誘惑。而市隱不求遁跡深山，只要在園林中安頓靈魂，這樣，士大夫們便可以成為人工山水中的“隱士”。這種“市隱”思想在明萬歷年間進士費尚伊撰寫的《市隱園集》中表現尤為突出。如《上巳同友人泛舟日暮登云雉樓作》：上巳春將暮，中林與并遒。暫攜曾點瑟，同上李膺舟。禊向清流祓，杯從曲水浮。王孫連騎過，神女弄珠游。句傲蘭亭集，詩同洛浦投。綠搖千竹塢，紅綻百花洲。乍晴波心劍，還登水上樓。卷簾微雨過，倚檻夙煙妝。蝶板停歌扇，鶯簧佐酒籌。城南歸去路，新月乍如鉤。（《市隱園集》卷之四 五言排律）

“上巳春將暮”，此句中的“上巳”是中國農歷三月三日，上巳日古時指農歷三月的第一個巳日。唐詩中有許多描寫暮春之時上巳日的，人們曲水流觴，祓禊宴請。如初唐·宋之問《桂州三月三日》：“始安繁華舊風俗，帳飲傾城沸江曲。主人絲管清且悲，客子肝腸斷還續。”[2] 又如，盛唐· 孟浩然《上巳洛中寄王九迥》：“卜洛成周地，浮杯上巳筵。斗雞寒食下，走馬射堂前。垂柳金堤合，平沙翠幕連。不知王逸少，何處會羣賢。[3]“禊向清流祓，杯從曲水浮”。祓禊一度是上巳的主要內容；而后則逐漸演變成了水邊宴飲賦詩的風雅活動。“曲水流觴”作為主角逐漸登上舞臺，尤為文人雅士所好。曲水流觴，又名‘九曲流觴’，觴即是杯，即投杯于水的上游，聽其流下，止于何處，則其人取而飲酒，同時賦詩一首。觴一般是角質或木質等輕材料制成，因此可以懸浮于水上，另有一種陶制的杯，兩邊有耳，稱為‘羽觴’，羽觴比木杯重，玩時則放在荷葉或木托盤上。“王孫連騎過，神女弄珠游” 上巳活動主要在城郊風景秀美之地。此句的意思是王孫們都在這里參加過活動。而‘神女弄珠游’是指周代上巳流行水濱祓禊之俗，天子指定專職的女性神職人員掌管此事，《周禮·春官·女巫》曰：‘女巫歲時祓除釁浴。’“句傲蘭亭集，詩同洛浦投。” 歷史上最出名的一次曲水流觴記載，是王羲之、謝安等人的蘭亭修禊活動。東晉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上巳節，時任會稽內史、右軍將軍的王羲之，召集筑室東土的一批名士和家族子弟，共42人，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今浙江省紹興市西南十許公里處）舉辦了首次蘭亭雅集。飲酒吟詩，共得三十七首。《蘭亭集序》是王羲之為這些詩所寫的序。這次上巳修禊，不僅誕生了天下第一行書，還為后世形成了一道獨特的文化景觀 。“綠搖千竹塢，紅綻百花洲。” 是描寫詩人看到的景觀。“乍晴波心劍，還登水上樓。”是敘述登樓的過程和心情。“卷簾微雨過，倚檻夙煙妝”是指小雨過后倚檻看煙霧蒙眬。“蝶板停歌扇，鶯簧佐酒籌” 停止了歌扇。鶯簧啼叫，水邊宴飲 。“城南歸去路，新月乍如鉤。”從城南的路回去的時候，剛剛升起的月亮已經像彎鉤一樣了。

詩人以《上巳同友人泛舟日暮登云雉樓》為題，運用借景抒懷的創作手法，烘托出上巳這一古老節日活動的全過程。詩中多處用典，將上巳節日的壯觀之舉重新展現在世人面前。加重了景物的描寫，耳濡目染于自然山水之音之色，與志趣相投之人往來暢談，舉行水邊宴飲賦詩的風雅活動，自然而然的改變了士大夫的人生的視角。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審視自己身在其中的世界，使清靜悠閑的境界之美在自己的詩中真切的突顯出來。

這一類以通過郊游方式來創作的市隱詩在明代詩歌中為數不少，如市隱集中《初夏同友人集瑞虹橋》《秋日同李少省滕師孔兩文學泛舟》等，其核心創作思想集中的反映了士大夫在仕途失意時聊以自慰的心情。

2.以寫山水田園風光為主的市隱詩

在明代中晚期的市隱詩中，以山水田園為題材的市隱詩得到了較大的發展。山水田園詩就是以描寫自然山水為主的詩歌。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山水田園詩就以其獨特的身份進入了人們的視野，而山水田園詩的產生是伴隨著隱逸文化的產生而產生的。因此，山水田園詩與隱逸文化有著必然的聯系。明代中晚期因士大夫已經充分的世俗化，致使明代的山水田園有別于早期的山水田園。明代士大夫們追求的自由和諧的理想境界，只能為人造山水注入了清幽、安閑、高遠的精神旨趣。在清幽、安閑、高遠的精神旨趣中，表現園林景色的市隱詩相當的多，如《草閣》：“山居原闃寂，草閣轉深沉。僻任經旬臥，閑堪近日吟。時花晴舞蝶，朝樹晝鳴禽。徑草心難拔，階苔跡易侵。幽攀青桂色，濃憩綠蕉陰。漫滌烹茶鼎，頻澆汙酒襟。僮閑俱抱甕，客至但攜琴。藥菓資扶老，蟲魚取會心。應知城市里，原自有山林。” （《市隱園集》卷之四 五言排律）

“山居原闃寂，草閣轉深沉。”山居原來這樣的寂靜，草閣顯得非常幽深。“僻任經旬臥，閑堪近日吟。”僻靜的環境，可以長時間的閑居，閑來無事的時候還可以吟詩。“時花晴舞蝶，朝樹晝鳴禽。”隨季節開放的花晴天的時候有很多蝴蝶在上面飛舞，早晨樹上的鳥和家禽一樣鳴叫。“徑草心難拔，階苔跡易侵。”小路邊的草真的不想離去，就連臺階上已經有苔蘚的痕跡了。“幽攀青桂色，濃憩綠蕉陰。”幽靜的時候去看看常綠得桂樹，累了歇息在綠色芭蕉蔭下。“漫滌烹茶鼎，頻澆汙酒襟。”漫漫的沖洗茶壺，頻繁的洗著蓋酒的襟。“僮閑俱抱甕，客至但攜琴。” 仆役閑著沒事只能抱裝水的壇子，客人來了就彈琴。“藥菓資扶老，蟲魚取會心。” 藥菓全都送給老人，看見蟲魚也會會心的一笑。“應知城市里，原自有山林。”應該知道城市里，原來也有山林啊。從全詩來看，《草閣》營造了一個優美清靜的藝術環境，像陶潛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比世外桃源與人關系更為親切、更為溫馨平和。是士大夫最平常的生活環境，從中深刻的反映了士大夫的隱逸思想。

二、市隱詩體現的士大夫市隱心態

由于明朝中后期處于動蕩激變時期，士大夫的心態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他們最突出的的生活理想是閑隱理想，這種理想促使園林市隱與附庸風雅的生活方式緊密的聯系在一起，為市隱詩的傳播提供了良好的土壤。但從某種意義上講，明代的市隱并非傳統的隱逸生活，既沒有魏晉的灑脫，又沒有元人的狂野，這于明代中后期的科舉制度和經濟發展有著緊密關系。

明代中后期的士大夫身上的閑散生活，絕非消極的拒絕物質文化的享用，用“質樸”拒絕“繁華”，而是發展了一種“閑雅”的生活模式，這種生活模式的構建，衍生出多種文化形式，在此一度沉寂的詩歌在市隱階層得以廣泛的運用和傳播，市隱詩直接體現了士大夫的市隱心態。

1.灑脫自然的詩風體現傲慢、任性和自適

受明朝中后期政治、經濟和文化等社會環境的影響，士大夫只能從習尚繁華、流連曲觴、朋輩雅集中追求個性，從而謀取價值和個性的存在。明代的市隱詩接受自然園林的山水風光，發揮了老莊的古樸自然的思想，吸納佛家頓悟理論，融入民眾生活的平凡與真實。在眾多思想的影響下，形成了灑脫和自然的詩風，體現了士人傲慢、任性和自適的心態。如《世耕莊宴客》：

懶性宜田野，幽居恰隱淪。忽過門外履，方著壁間巾。雨后籬花潤，風前柳幔新。剪蔬成造次，對酒失俊巡。話自桑麻好，詩偏俚俗真。兒童諳勸客，魚鳥解親人。醉熟千場過，歡多百戲陳。柴門相送處，月色正如銀。

“懶性宜田野，幽居恰隱淪。”只因為自己的性格懶散就把自己的房子蓋在了田野中間，幽靜的居住環境和隱士一樣。“忽過門外履，方著壁間巾。”剛剛從門外進來，用墻壁上的毛巾擦擦臉。“雨后籬花潤，風前柳幔新”。雨后籬笆和花朵都被滋潤了，微風將柳梢吹得煥然一新。“剪蔬成造次，對酒失逡巡。”割點自己種的蔬菜做飯，不知不覺的陶醉在美酒之中。“話自桑麻好，詩偏俚俗真。”對酒話桑麻的氣憤在這里顯得特別真實。“兒童諳勸客，魚鳥解親人。”孩子們和客人都很熟悉，魚鳥也像見到親人一樣。“醉熟千場過，歡多百戲陳。”不知道醉了多少場，歡樂時請來的戲班子百場已經結束了。“柴門相送處，月色正如銀。”出門送朋友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

《世耕莊宴客》詩中率性而真、隨心所欲、行動如風、把酒話麻，仿佛自然空氣從靈性中來。詩中以“懶性”暗喻對現實的逃避，以“幽居恰隱淪”襯托隱逸，以“剪蔬成造次，對酒失俊巡”證明閑適，以話“話自桑麻好，詩偏俚俗真。”表現風雅，“兒童諳勸客，魚鳥解親人。”表現親和，其灑脫自然的詩風體現士人傲慢、任性和自適的市隱心態

2、雅正、適遠的詩風體現用世、振世的心態。

明朝中后期社會環境的進一步惡化，喚醒士人，近于破碎的士人們個個都有“自保”的夢想，為此，他們紛紛尋找寄托人生價值的途徑。同時，呼喚現實社會對文學全方面的介入，希望來振興頹廢和衰敗。倡導雅正、適遠的詩風，表明了他們用世、振世的心態。如《奇字齊為婿陳孟章賦》：

累葉耽奇字，韶年啟后賢。草堂間且適，竹樹靜而娟。鳥篆義文上，蟲書禹鼎前。素猶時點綴，班管日周旋。究極裝潢古，函積貯并駢。臣斯如覿面，史籀若隨肩。法豈鉆研易，功結構堅強。有時翻墨瀋，香濺小池蓮。

“累葉耽奇字，韶年啟后賢。”厚厚的積葉好比我的字，未來幾年是你們后生的展示才華的時候。“草堂間且適，竹樹靜而娟。”草堂雖然很舒適，竹樹靜而美麗。“鳥篆義文上，蟲書禹鼎前。” 鳥篆和蟲書還是要學好的。鳥篆是附加花紋的篆字，蟲書就是在字的筆畫上增添蟲、魚、鳥等動物形象，比如添上觸角、魚頭、翅膀、鳥頭之類的附件。鳥蟲書曾是秦始皇統一文字以前中國古文字中的六書（即六種字體）之一。此處為比喻手法。“素猶時點綴，班管日周旋。”到那時你的玉帶上才能掛上點綴，賀喜的管樂班子才能為你周旋。“究極裝潢古，函積貯并駢。”不要注重穿衣打扮，更不要比急需和錢財。“臣斯如覿面，史籀若隨肩。” 當作為一名臣子和皇帝見面的時候，一篇好的文章才是最重要的。（史籀是我國古代最早的字書之一，相傳是周宣王時太史籀所作）。“法豈鉆研易，功結構堅強。”治國韜略可不是好研究的，必須功夫下到了才能完成。“有時翻墨瀋，香濺小池蓮”不能種翻洗墨瀋，都濺在了小池的蓮花上。

“奇字齊為婿陳孟章賦”是奇字齊為他的女婿陳孟章寫的一首詩。意在鼓勵陳孟章積極進取，不要只顧隱居于草堂。此雅正、適遠的詩風體現了詩人用世、振世的心態。

綜上所述，明代中晚期園林的興建為市隱詩找到了創作的源泉。由于政治因素和經濟因素的影響，明代的士大夫已經非常世俗化。在明代中晚期七十余年間，士人心態經歷了一個進取與內斂自保，再到用世外放的顯著變化。明代的市隱有別于魏晉南北朝的歸隱。明代的市隱詩也不是單純的表現山水景觀，歸隱田園之作，而是士大夫市隱心態的充分體現。

注釋：

[1]屠龍：《婆娑館請言》

[2]《全唐詩》卷51-43

[3]《孟浩然詩集》《全唐詩》16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