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僧人形象在唐代筆記小說中十分豐富,而尤以段成式的《酉陽雜俎》為著。在這里,僧人不再是純粹的佛教高僧,也不像我們所熟知的詩僧那樣高雅,而是淪落為政客、神仙術士、俠盜乃至世俗鄙陋之徒。僧人形象的復雜化多元化是佛教文化與唐代世俗文化屢屢碰撞磨合的結果,反映出唐代佛教文化與世俗文化交涉的概況。
關鍵詞:《酉陽雜俎》;僧人;形象
作者簡介:王雪艷(1988-),女,陜西富平人, 西北大學文學院 12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a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2-0-02
唐代是一個多元文化鼎立繁盛的時代,佛教在這一時期也取得長足的發展。僧人活躍在各個領域,杰出者更是不勝枚舉。然而,我們對唐代僧人的了解大多局限于高僧和詩僧兩類。其實,唐代僧人的形象遠不止于此,這一點唐代筆記小說可以補充,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堪稱其中典范。
段成式處在中印文化交流頻繁的時代氛圍中,《舊唐書》中記載他“尤深于佛書”。[1](卷一百一十七,p4369)《酉陽雜俎》中有大量關于佛教的記載,其中《寺塔記》專門記載長安兩街的佛寺和寺中壁畫,《貝編》專講述有關釋氏諸事;《金剛鴆異》專講述《金剛經》應驗故事。除此之外,還塑造了豐富的僧人形象,研究這些僧人形象對于我們了解佛教在唐代的發展及唐代佛教文化與世俗文化之間的交涉有重要意義。
《酉陽雜俎》中的僧人雖也有高僧,但與傳統意義上的高僧有很大區別。僧人本是佛教文化的忠實代表,應是佛教義理的忠實維護者與踐行者。簡言之,佛教在唐代可分大乘和小乘兩派,身為僧人,若修大乘,便該大慈大悲,普度眾生;若修小乘,便該拋卻俗念,明心見性。然《酉陽雜俎》中的僧人卻與此相去甚遠。他們或淪為政客,或化為神仙術士,或追俠慕盜,全然不見僧人儀貌。他們是唐代佛教文化與世俗文化碰撞的產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當時佛教僧人的現狀,從他們身上亦可追尋佛教文化與當時幾種流行文化的交涉痕跡。《酉陽雜俎》中塑造的僧人形象,大致可分三類:
1、政客型僧人-:佛教文化與唐代政治文化之交涉
政治是任何時代都繞不開的主流文化之一,尤其一種外來文化若想要在這個時代立足發展,就不可避免的要與它的政治文化接觸甚至碰撞、融合,縱是倡導清心寡欲的佛教也難例外。在《酉陽雜俎》中有不少僧人雖然是佛教徒身份,但其游走于王公貴族、州官大臣之間,甚至對朝廷政治有所影響,已然脫離了佛教徒的品位與追求,儼然一政客形象。如《酉陽雜俎》前集卷一記載:“上嘗夢日烏飛,蝙蝠數十逐而墜地。驚覺,召萬回僧,曰:‘大家即是上天時。’翌日而崩。”[2]p559佛教本欲遠離世俗,拋卻紅塵,而這萬回僧卻偏偏喜做帝王眼前紅人。此外,僧一行則堪稱《酉陽雜俎》最成功的政客僧人形象。他“博覽無不知,尤善于數,鉤深藏往,當時學者莫能測。”[2]p563在《酉陽雜俎》前集卷一中他為報王姥之恩,竟然能用布囊封住北斗七星,從而迫使玄宗大赦天下。以一己之力能干涉甚至左右帝王決策,非政客而何?而到卷五,一行則更因其博學強記,友獻《大衍歷》而被州官貴族呼為“圣人”。像這樣的政客僧人形象在其他唐代筆記小說中亦屢見不鮮。如,僧萬回預言政治事變的事跡在鄭綮的《開天傳信記》中亦有記載。而趙璘所撰的《因話錄》卷六中也記載了慈恩寺僧預言王蒙當為邊塞御史之事。
這一類僧人是佛教文化與唐代政治文化交涉的典型代表。他們雖為佛家弟子,卻委身于政治官場。他們或通過為帝王貴胄解夢消災,或通過為達官顯族預言禍福,受到這些人的青睞與信任,從而借助于這些人特殊的政治地位,躋身政壇。這一類僧人在社會中往往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政客是歷朝歷代甚至各行各業都屢見不鮮的,然而以一僧人身份而躋身政客之列不得不令人關注。這恰恰反映出在唐代多元文化長足并立的時代氛圍中,佛教文化積極爭取生存空間與地位的一種努力與嘗試。
2、神仙術士型僧人:佛教文化與中國道教文化之交涉
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佛教與道教之間的碰撞就從未停止過。唐朝道教地位空前提升,處于生存發展的需要,佛教對道教文化的吸收與融合更勝于前代,乃至出現了具有道教風骨的僧人。他們身上鮮有釋家僧尼的佛門風范,卻跟道家的神仙術士難分你我。這類僧人又可分為兩種:仙僧和術士。
佛教講求因果輪回,天理循環,萬事有因有果,并不十分推崇神秘玄幻。而在唐代筆記小說中卻有這樣一類僧人:他們往往身懷不可測術力,來去縹緲不可追尋。《酉陽雜俎》卷二中記載的因史論造訪時未及隱而無奈帶之至靈隱寺尋桃樹的僧人。關于二人渡水有一段記載頗為玄奇:“經五里汗,抵一水,僧曰:‘恐中丞不能渡此。’論志決往,乃依。僧解衣載之而浮,登岸。”[2]p575而之后此僧又無痕而逝,不可追尋。豈不一道家神仙邪!再如《酉陽雜俎》續集卷三記載:“許州有一老僧,自四十以后,每寐熟即喉聲如鼓簧,若成韻節。許州伶人伺其寢,即譜其聲,按之絲竹,皆合古奏,僧覺亦不自知,二十余年如此。”[2]p732這僧人若在道教恐怕要是天宮樂神轉世輪回了。這類仙僧堪稱佛教與道教高層次精神交匯的產物。
江湖術士型僧人則是佛教與道教的交流中又一種產物。他們并不以謹慎修行普渡眾生為己任,而往往身懷絕妙法術,醉心降妖除魔。如《酉陽雜俎》前集卷五中記載的梵僧難陀便識破了筇杖幻化而成的三個尼姑,并為主人除之。《酉陽雜俎》卷一中的僧智通則更是能與妖怪通言語,取其信任最后焚之。而續集卷二中的青龍寺僧契宗和上都僧瞻,則念咒施法除妖魅,救人于疾禍。正如《酉陽雜俎》所記:“瞻善鬼神部,持念治魅,病多著效。”這也是這種僧人的共有特點。這類僧人往往沒有上面“仙僧”那樣玄妙的道行和不凡的志行,而更接近于道教在世俗凡間體系中的術士。
無論是仙僧或術士型僧人都是佛教文化與中國本土道教文化不斷交涉碰撞融合的產物。他們雖為佛僧,而身上有著極其濃重的道教色彩,有的甚至已然看不到多少佛教色彩。唐代道教地位的空前提升使得佛教生存地位一定時期內相對式微。在這種形勢下佛教文化加強對道教文化的吸收融合既是一種無奈之舉,也是一種生存與發展之需要。
3、俠盜型僧人:佛教文化與唐代俠文化之交涉
自司馬遷《史記·游俠列傳》、班固《漢書·游俠傳》以來,尚俠之風無論是在文學中還是社會中都久熱不衰。唐代尚俠之風不亞于任何一個朝代,且與各種本土文化、異域文化相互作用彼此影響。正如汪聚應先生所說:“唐代俠和俠的獨特性正是中原本土文化和異域文化共同影響的結果。”[3]p46唐代俠文化的昌盛使得佛教文化亦不可避免的受到它的影響。
俠在唐代是一個相當復雜概念。“唐代俠風是魏晉六朝俠風的繼續和發展。不同的是,唐代社會相對平穩,經濟發展,政治開明,文化環境開放,思想氣度恢弘,影響所及,俠的色彩便呈現出五花八門的雜色……俠、盜、官混雜,身份相互轉換,這也是唐代的一種俠風流向。”[4]佛教文化與俠文化交涉的產物便是俠盜型僧人。
俠之熾盛引得僧人也不禁效法俠之行徑,唐代筆記小說中俠僧和形象并不少見。如《朝野簽載》中便記載了北齊稠禪師以神力仗義行俠,保護弱者抗拒北齊宣帝武力鎮壓事。而最膾炙人口的當屬《酉陽雜俎》中的《僧俠》。《酉陽雜俎》前集卷九中記載韋生移家汝州途中逢一僧,談論投機,不料此僧實為盜。然韋生技藝過人,竟令此僧敬服而拜,甚至惺惺相惜。僧留宿款待,之后“送韋路口,贈絹百匹,垂泣而別。”[2]p265宛然一個動人的武俠情節!而在此篇中,該僧也直言不諱:“貧道,盜也。本無好意,不知郎君藝若此……貧道有義弟數人,欲令伏謁……貧道久為此業,今向遲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欲請郎君為老僧斷之。”[2]p624不僅娶妻生子,還結交義弟,言行作風,已判然有別于傳統僧人,更像江湖俠客。而韋生在聽此言后,并無任何驚訝之狀,而是很快與之把酒言歡。這說明這種僧人在當時并不足為奇。
《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二中載:“寧王嘗獵于雩縣界,搜林,忽見草中一柜......乃一少女也。問其所自,女言姓莫氏,父亦曾做仕,叔伯莊居昨夜遇火光賊,賊中二人是僧,因劫某至此。含嚬上訴,冶態橫生。”[2]p642如果說前面韋生所遇之僧還有幾分俠氣,那此二僧,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盜賊,儼然與韋生所遇之僧格調有別。這說明在俠文化的影響下佛教僧徒之品亦良莠不齊。
佛教對唐代俠文化的吸收不僅有利于佛教的現世發展,也對后世歷代佛教徒行事作風產生重要影響,尤其宋代佛僧。佛僧俠化也是佛教文化與唐代俠文化在現實生存碰撞中適應發展的需要。
綜上,從政客、神仙術士、俠盜三種類型僧人形象可以折射出唐代佛教文化在謀求自身生存發展中與世俗文化交涉的大致概況。就唐代而言,與佛教文化交涉較為密切,且對佛教文化的發展變化產生重要影響的主要是政治文化、道教文化和俠文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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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M].第1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 汪聚應.唐代俠風與文學[M].第1版.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4] 羅立群.論唐代俠風與兩種類型武俠小說[J].南開學報,2012年第一期:第99至1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