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與死之間

摘 要：蕭紅的創(chuàng)作曾被魯迅評價為“……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jīng)力透紙背” [1]（P54），此評價可謂中肯。本文即以《呼蘭河傳》與《小城三月》為例對其間的主題和人物形象進行分析。

關鍵詞：蕭紅；呼蘭河傳；小城三月；文明；愚昧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2-00-02

《呼蘭河傳》是蕭紅在顛沛流離至香港完成的回憶性小說，其中也有自傳的成分。敘述者在其中回憶了自己幼年時期生活過的呼蘭河縣城。呼蘭河傳縣城是一座小城，因而具有著城市與農(nóng)村的雙重而又矛盾的屬性：首先它是一座城，比農(nóng)村繁華，其間有很多小店，同時它又是一座小城，有著來自農(nóng)村的封建性遺傳，生活在這里的人民有著與傳統(tǒng)割不掉的關系，并且排斥者新的科學文化知識的進入，表現(xiàn)的非常保守、愚昧。

一、排斥外來文明——拒絕進步

呼蘭河城人對于代表科學文化知識的外來文明非常排斥，可以通過幾個例子進行說明。

1、“洋招牌”

首先可以觀察人們是如何對待拔牙的洋醫(yī)生的洋招牌的。蕭紅寫到：“那牙醫(yī)生就是一個例子，那從鄉(xiāng)下來的人們看了這么大的牙齒，真是覺得希奇古怪，所以那大牌子前邊，停了許多人在看，看也看不出是什么道理來。假若他是正在牙痛，他也絕對的不去讓那用洋法子的醫(yī)生給他拔掉，也還是走到李永春藥店去，買二兩黃連，回家去含著算了吧！因為那牌子上的牙齒太大了，有點莫名其妙，怪害怕的。”[1]（P708）

可以看到他們根本看不懂被放大了的廣告，有了牙病也不去洋牙醫(yī)那里去看，直接按照自己的祖宗長久流傳下來的方法去李永春藥店買二兩黃連就算是看了牙病了，結果導致這里的牙醫(yī)沒有辦法便做了接生婆。如果放大了來思考，將“洋招牌”看作是外來文明的代表，我們就可以發(fā)現(xiàn)“洋招牌”的倒下其實就是現(xiàn)代文明在舊環(huán)境里的妥協(xié)與失敗的典型性書寫。

2、“學校”

其次可以通過“學校”的尷尬處境來觀察人們的這種排斥。蕭紅寫到：“東二道街上還有兩家學堂，一個在南頭，一個在北頭。都是在廟里邊，一個在龍王廟里，一個在祖師廟里。兩個都是小學：龍王廟里的那個學的是養(yǎng)蠶，叫做農(nóng)業(yè)學校。祖師廟里的那個，是個普通的小學，還有高級班，所以又叫做高等小學。這兩個學校，名目上雖然不同，實際上是沒有什么分別的。也不過那叫做農(nóng)業(yè)學校的，到了秋天把蠶用油炒起來，教員們大吃幾頓就是了。”[1]（P709）

我們可以看到，這里的學校從名稱上看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所謂的“學堂”了，也就是說它們現(xiàn)在代表的“先進的文化知識”，然而本是代表先進文化知識的學校，卻設在了廟里——廟本身就是舊文化的代表，由此可見代表現(xiàn)代文明的學校根本就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及其應有的地位，甚至可以看到這些學校并未給呼蘭河的人們帶來文明的熏陶，相反這里的人民對現(xiàn)代文明、科學知識非常抵制：

“于是議論紛紛了，有的說是因為農(nóng)業(yè)學堂設在廟里邊，沖了龍王爺了，龍王爺要降大雨淹死這孩子。有的說不然，完全不是這樣，都是因為這孩子的父親的關系，他父親在講堂上指手畫腳的講，講給學生們說，說這天下雨不是在天的龍王爺下的雨，他說沒有龍王爺。你看這不把龍王爺活活地氣死，他這口氣那能不出呢？所以就抓住了他的兒子來實行因果報應了。……”[1]（P714）

可以發(fā)現(xiàn)種種解釋都是無稽之談，代表先進文化的學校不僅沒有開啟民智，反倒被口誅筆伐，可見異質(zhì)文明在呼蘭河是難以存在的。

以上兩個例子充分說明了囿于傳統(tǒng)的呼蘭河城對于異質(zhì)的、新鮮的、文明的東西是一概抹殺的，一旦自己長久以來形成的固有的思維、生活模式有可能受到威脅便會主動的將其消融掉。也就是說這里的人習慣于按照長久以來的、祖?zhèn)鞯乃季S方式生活，一旦有人違反這種思維方式，他們便會口誅筆伐，逼違反者就范，而小團圓媳婦就是這樣一個無意識的違反了封建意識的健康活潑的最終被擁有封建意識的人們扼殺的悲慘案例。胡風在序言中寫的：“無意識地違背了‘幾千年傳下來的習慣而思索，而生活’的老胡家的小團圓媳婦終于死了，有意識地反抗著幾千年傳下來的習慣而思索而生活的蕭紅則以含淚的微笑回憶這寂寞的小城，懷著寂寞的心情，在悲壯的斗爭的大時代。”[1]（P704）可謂中肯。

二、維護固有傳統(tǒng)——思維萎縮

呼蘭河城人不僅善于對異質(zhì)文明排斥、扼殺，同時對于自己的固有的生活傳統(tǒng)也非常善于維護，可以從他們對待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大泥坑”的方式上進行觀察。敘述者并未詳細敘述大泥坑的存在歷史，但是從其敘述中可以感覺到大泥坑就像一直存在著，從未被改變，也不會被改變一樣。這個大泥坑給人們帶來了很多的不便，淹死了不少的動物，并且耗費了大家不少的時間精力，但是人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根本的解決辦法，他們所想到的補救辦法只是拆兩邊的院墻放寬街道，或者種一排樹，很顯然這根本就不能算作解決辦法，這是令人難以想象的。然而解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即填平，但是卻得不到實現(xiàn)，其主要原因應為無人組織。可以想象，若填平，便需要組織人力、物力，花費一定的時日。然而這種工作一般民眾無法勝任，唯有官紳階層才有能力勝任這一工作。然而官紳是不可能去做組織工作的，從救馬的場景描寫中便可以看出來，官紳只會在一旁參觀，分明是局外人的姿態(tài)，因此填平是不可能的。于是大泥坑只能一直作為文明的參照物而存在。

大泥坑的存在還使得人們還形成了一種自我勝利的英雄精神：“這算什么，一輩子不走幾回險路那不算英雄” [1]（P713） ，瞬間忘記自己的剛才的窘相，被自己成功跨越障礙的勝利感所麻痹，甚至還會感念這個大泥坑，“心里邊無由地生起來一種感傷的情緒，心里顫抖抖的，好像被這大泥坑子所感動了似的，總要回過頭來望一望，打量一會，似乎要有些話說。”[1]（P713）由此可見人們的精神其實是萎縮的，沒有思維能力的，遭遇困難之后并不急于解決而是采取自我欺騙式的英雄主義和感念來麻痹自己。在《生死場》里我們也可以看到與此類似的人物和思維方式：趙三因為反抗地主卻誤傷了小偷，最終地主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從此趙三就對地主東家感恩戴德，從硬漢變成了懦夫，也許這里有趙三對地主強大勢力的畏懼，但是在文中看到的更多的是趙三對地主東家的感激。趙三對待地主和人們對待大泥坑的方式其實是一樣的，對阻礙自己的事物并不去徹底消滅，而是將其供奉起來，進行著無謂地感念。其實這是因為人們害怕去觸動這些頑固的勢力，并最終由這種害怕演變成了對障礙的畸形感念。

三、扼殺破壞者——循環(huán)停滯

呼蘭河城人生活在舊有的環(huán)境里，沿著舊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生活，從不懷疑舊有的東西存在的合理性，如果有人試圖破壞這種舊的的生活環(huán)境甚至還會遭到懲戒（例如說真話而被打的小孩）。所以他們不會有進步，只能千年如一日的生活，一如《百年孤獨》的循環(huán)往復，停滯不前，只是一直活著，卻沒有任何新的希望。

小團圓媳婦就是一個無意識的違反了千百年來的思維習慣的健康活潑的小姑娘遭遇折磨最終慘死的例子。小團圓媳婦在剛來的時候是健康的活潑的，但是這里的人看不慣她認為她“太大方了，不像個團圓媳婦了” [1]（P798），也就是說她不符合以前的團圓媳婦的標準，小團團媳婦身上的一切優(yōu)點都被否定變成了缺點，他們的要求其實是小團圓媳婦必須以“自我”的消失來顯出夫家的威嚴，小團圓媳婦必須表現(xiàn)的弱勢才能顯出夫家的威嚴。其實這個“夫家”其實就是封建等級意識，而小團圓媳婦作為一個僅有12歲的兒童并未學會察言觀色，依然保持活潑大方、自然本真的天性，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仍然按照自己已經(jīng)習慣的健康天性生活，這種天性本是健康的、值得贊美的，但是卻被人指摘、以至于懲罰，最后竟會被活活的用熱水燙死，我們不能不感嘆，假借封建意識殺人的殘忍。

但是我們不能不注意到這里作為封建意識代表人的婆婆，這位婆婆她認為自己殘忍嗎？她不認為自己殘忍，就是周圍的看客們也不覺得殘忍，他們認為是應該的，小團圓媳婦就是應該被打被管教。而他們還能夠在小團圓媳婦婆婆為小團圓媳婦跳大神的時候感到愉悅，為他們長久以來的枯燥的生活帶來一些娛樂。除了祖父和“我”，沒有人對小團圓媳婦感到同情，小團圓媳婦是被他們集體殺死的，他們就是魯迅在《我之節(jié)烈觀》中所說的“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 [2]（P129）。

最為可悲的是，這里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經(jīng)被控制了，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按照的陳舊的，早已不合時宜的思維方式在生活了，他們的所言所語、所作所為其實最終傷害的都是自己，但是他們永遠都不知道，他們只會固執(zhí)的按照現(xiàn)有的方式生活，千百年如一日，永遠停滯也永遠受難。

結語：通過對兩個文本的細讀可以看到，蕭紅的刻畫的確是“力透紙背”，我們可以看到人民生活的艱難，可以看到蕭紅的愛與恨，可以看到生與死的循環(huán)往復。從文本中抽離再來反觀現(xiàn)實，也可以看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呼蘭河城與人，呼蘭河城也是現(xiàn)實生活的一個縮影。

注釋：

[1]蕭紅著.蕭紅全集[M].黑龍江：哈爾濱出版社，1991.

[2]魯迅著.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參考文獻：

[1] 葛浩文著.蕭紅傳[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

[2] 章海寧主編. 蕭紅印象 研究[M]. 黑龍江：黑龍江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2011.

[3]章海寧著. 蕭紅畫傳[M]. 黑龍江：黑龍江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2011.

[4] 章海寧主編. 蕭紅印象 記憶[M]. 黑龍江：黑龍江大學出版社有限責任公司，2011.

[5] 肖鳳著. 悲情女作家蕭紅[M]. 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