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黛玉和妙玉是《紅樓夢》中的二位玉女,她們接近的身世、氣質、文化修養造就了她們近似的語言風格,而不同的身份地位、生活環境又構成了她們不同的語言特點。本文從三個方面探討了她們語言的差異及其形成原因,進一步展現了《紅樓夢》語言的高度藝術成就。
關鍵詞:黛玉;妙玉;語言比較
妙黛二玉由于在身世遭遇、氣質品性、文化修養等方面均存在著近乎相同的相似之處,因此使得她們的語言表現出了以上的很多共同特點,正如紅學研究者們所說的,其實妙玉就是另一個身處佛門中的黛玉,是黛玉形象的一個補充,妙黛具有合一性。[1]黛妙二玉雖然有很多的相似之處,互補之性,但她們的語言也有各自的特點。正是這種微妙的區別與聯系,才使得二玉的關系虛虛實實相互映襯更具藝術價值。她們語言風格的不同之處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黛玉語言多含悲愴哀怨之情,妙玉語言多有高遠超脫之意
哀怨悲愴是黛玉貫穿始終的語言基調之一,與她的感傷性格契合一體。如四十五回中,黛玉與寶釵談到自己的病情身世和處境時說:“我知道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別說病,只論好的時候,我是怎么個形影兒,就可以知道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強求的,今年比往年反覺又重了些似的。”“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皆是和她們家的姑娘一樣,那些小人豈有不多嫌的。”
寄人籬下的處境和病狀,就使黛玉陷入了“悲觀的宿命論中”[2]。一曲《葬花吟》就吟盡了黛玉身世的全部哀音。“花謝花飛”“紅消香斷”“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未若錦囊收艷骨,一剖凈土掩風流”“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深切地表現出了她寄人籬下的身世之痛,與前途茫茫的精神負重,情感更加悲切凄涼,哀怨愁苦。
而妙玉雖然也父母雙亡,漂泊他鄉,無依無靠,但她是佛門中人,與紅塵中的黛玉相比,則要顯得灑脫得多,她雖說做不到真正的四大皆空,但世間萬物,紅塵俗事在她眼中心中則要比黛玉要看得淡想得開,因而其語中表現出的思想境界就比黛玉的悲愴哀怨更高一境。如第七十六回中湘云與黛玉在中秋夜聯詩,當湘云道:“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黛玉對道:“冷月葬詩魂”,一語未了妙玉從石后轉了出來笑道:“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只是方才我聽這一首中,有幾句雖好,只是過于頹敗凄楚。此關人之氣數而有,所以我出來止住。”
可見她對黛玉如此頹敗凄楚的言詞是很不贊成的。且從她的詩詞言語中也能明顯的感受到她與黛玉相比對待生活那份超脫和高遠。如在同一回中她續黛玉湘云寫道:“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盤。……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鐘鳴櫳翠寺,雞鳴稻香村。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徹旦休云倦,烹茶更細論。”接下來她說“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即:高潔的情懷我只能自我排遣,因為高雅的志趣無人訴說。其境界之高遠超脫豈是一般須眉所能及的!所以脂評說:“妙卿身世不凡,心性高深”[3]。
2 黛玉語言獨具特色風格多樣,妙玉語言淡漠冷靜嚴肅莊重
妙黛二玉的最大區別就是一個身處塵世而一個遁入空門,這也就造就了她們語言的最大不同。黛玉身處俗世,她不受佛門的那些清規戒律的束縛,生活豐富復雜,因而其語就顯得獨具特色風格多樣,盡顯了俗家少女生活的豐富多彩與情感的豐富復雜。她多樣的風格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2.1 幽默詼諧,機敏靈俏
正如劉永良所說,“曹雪芹在刻畫黛玉這一形象時,不僅著力描寫了黛玉的多愁善感,哀怨悲凄的性格主色調,喚起讀者為之一灑同情之淚,而且也賦予了這個青春少女活潑機趣,幽默詼諧的另一面。”[4]也正是她幽默詼諧機敏靈俏的另一面才使讀者更喜愛這位率真無邪的少女,才讓千萬人為之拋書灑淚。
如對寶玉她常借打趣來表達自己的心聲:“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丟下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好呢”,她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做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后都記著你做和尚的遭數。”“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你怎么不去辭辭你寶姐姐來呢?”由話傳情,她的一顰一笑如在眼前,展示了情竇初開少女的純真可愛,幽默詼諧及機敏靈俏。
2.2 借題發揮,刻意曲解
黛玉機智敏慧,伶牙俐齒,為了保護自己經常含沙射影借題發揮,以刻意曲解別人之意,而達到諷刺別人保護自己的目的,如第八回里,寶玉要喝冷酒,經寶釵勸說他改喝了熱酒,可巧小丫頭雪雁給她送手爐來了,黛玉含笑問她道:“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還聽他的話,我平日里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些!”這話表面責備雪雁,實則是對寶玉聽從寶釵勸告的一種嫉妒和醋意,但是她不能把這種心態直接表現出來,因而就借雪雁送手爐一事進行發揮,影射寶玉對寶釵的言聽計從。
2.3 善用修辭,生動活潑
黛玉的敏慧還表現在她說話極少整片大套的俗話,而是言既出口,就帶有精彩的修辭[5],使其語顯得很生動活潑。如第二十二回中,寶釵給寶玉講《寄生草》,寶玉稱寶釵無書不知。黛玉聽了把嘴一撇道:“安靜些看戲吧,還沒唱《山門》你倒《妝風》了。”就運用雙關語表達了她對寶玉對寶釵贊賞明顯地含酸不滿。
她還常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她以“蕉葉覆鹿”的典故把探春比做鹿。以“呆雁”比寶玉,以“母蝗蟲”來比喻蠢笨的劉姥姥。
她還善用幽默風趣的夸張,如第三十四回中,寶玉受笞,黛玉心痛的哭得兩只眼睛像桃兒一般,然而見寶釵似有哭狀,黛玉便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就是哭出兩缸淚來,也醫不好棒瘡。”
她飽讀詩書,引用典故在其語中則更常見,如:誨人不倦、膠柱鼓瑟、剖腹藏珠、惺惺惜惺惺、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守如處女脫如狡兔等都顯示了她語言中鮮明的雅言特色。
妙玉語言淡漠冷靜,嚴肅莊重,顯示了佛門生活所謂的與世無爭與四大皆空。縱觀妙玉短短的千字之言,不難發現其語不論是為賈母奉茶的客套語,請寶黛釵三人“吃梯己茶”的玩笑語,還是和寶玉所講的口是心非語,和惜春對弈品茗所講的閑談語,還是對邢岫煙所講的尖刻語,不管是否出自真心,都極力在維護一個出家人應有的言談舉止。表現出了嚴肅莊重淡漠冷靜的特點。在妙玉的言談中,我們很少能找到像黛玉那樣機敏靈俏的幽默詼諧語。她即使有幽默,也是“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即是飲牛飲騾了。’你吃這么一海便成什么了?說得寶玉黛玉寶釵都笑了”笑中也不失嚴肅莊重。妙玉身為出家人,她的身份就決定了她的語言也和佛門生活一樣的平靜淡漠。和黛玉相比無人可以讓她使小性兒,讓她打趣取樂,她更不可能像黛玉一樣,可以用打趣、諷刺、借題發揮、含沙射影的語言來表達對寶玉的愛,來試探提醒寶玉不要見了姐姐忘了妹妹。她所說的都是那些“不打誑語”的莊重語,都是些“這遭吃茶,你是托了他們兩個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吃的”那樣壓抑情感的冷漠語。
3 黛玉語言多順應語境合理得體,妙玉言語多縱情由性不合凡俗
黛玉雖然天性率真多尖刻之語,但她的尖刻也只對自己討厭的人和用來維護自己的利益,她是世俗中人,她深知世俗凡禮。她的幽默詼諧都是在同輩姐妹們之間,在長輩面前卻是唯禮奉上,她的語言就真切地體現出了她謹慎敏慧:賈母因問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妹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么書,不過是認得幾個字,不是睜眼瞎子罷了!”……后來寶玉走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許認得幾個字。”
妙玉孤高過潔,萬人不入她的目,身在佛門,天性率真,語言多縱情由性,不屑逢迎世俗凡禮,給人不留情面。如第四十一回,賈母帶了劉姥姥到櫳翠庵來,妙玉為賈母奉茶,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賈母接了又問是什么水。妙玉笑道:“這是舊年蠲的雨水。”在這簡短的對話中,我們不難發現,妙玉的潔傲與不屑逢迎權貴,沒有極力討好賈母。可見她對世俗凡禮的蔑視與不在乎。……黛玉又問道:“這水也是舊年的雨水么?”妙玉冷笑道:“你這么個人,竟是個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使得黛玉在她們面前難堪不已,無臺階可下。類似的事情還有邢岫煙找她幫寶玉“扶乩”找玉。她雖說也在邢岫煙的陪笑懇請下幫了,但開始的批評也讓她進退為難,十分難堪。所有的這些都體現了妙玉的縱情由性,她想什么就說什么,并不在乎其語言是否和世俗禮法,也從不去迎合它,更不會去計較后果。
總之,作者從真實的社會生活出發,在典型環境中準確地把握人物性格特征,通過二人相似而又絕不雷同的語言,塑造出具有互補合一性的作者理想的女性形象,展現了《紅樓夢》語言的高度藝術成就。
[參考文獻]
[1]高立新.紅樓二玉論——論紅樓夢中妙玉與黛玉關系[J].新疆石油教育學院,2010(2):3.
[2]劉影.試論林黛玉的語言特色[J].遼寧行政學院學報,2006(6):2.
[3]曹雪芹.脂硯齋全評石頭記[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6:224.
[4]劉永良.天真活潑,幽默詼諧——林黛玉性格的另一面[C].棲花編.名家圖說林黛玉.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97.
[5]婁宏全.林黛玉語言中的修辭手法[J].語文天地,200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