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嘆臨刑,從獄中傳出的遺囑是:“吾兒,花生與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無獨有偶,瞿秋白慷慨赴義前留下的最后遺言也庶幾近似:“中國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東西,世界第一。”古今兩位名士,死生不掛懷,放不下的竟是塵世間最常見不過的豆腐,怪不得有人說,一個不懂得欣賞豆腐之美的人,大概不能算真正了解中國的文化,或中國的生活方式。
豆腐是中國人的發明,可究竟發明于何時,卻至今莫衷一是。一種普遍的說法是,豆腐始于西漢淮南王劉安。南宋大學者朱熹有一首《豆腐》詩說:“種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王術,安坐獲泉布。”他自注道:“世傳豆腐乃淮南王術。”但翻遍《淮南子》一書,未見有一處記載。甚至翻遍現存唐代以前的詩文筆記,至今還沒有發現有關豆腐的蛛絲馬跡。所以,豆腐到底是何人何時發明,還是個懸案。
有趣的是,朱熹雖然在詩里寫“早知淮王術,安坐獲泉布”,意思是如果我早點掌握淮南王傳下來的做豆腐的秘方,現在也能日進斗金,坐發橫財了;可他本人卻是不吃豆腐的,原因是他搞不明白,當初做豆腐時,用豆若干、水若干、雜料若干,用秤一稱總重若干,待做成豆腐后,怎么會憑空多出幾斤?老先生是搞理學的,可這事兒完全不合道理啊,所以,“格其理而不得,故不食”。
目前最早記載豆腐的,當推題名陶谷的《清異錄》。據其所說,青陽丞時戢“潔己勤民,肉味不給,日市豆腐數個”,而當地百姓“呼豆腐為小宰羊”。陶谷死于宋太祖開寶三年,其書卻不止一處提到太祖身后之事,后人對《清異錄》的著作權大有懷疑。其書可能有偽,但關于豆腐的史料,表明五代宋初,豆腐已成為日常食品,則是毫無疑問的。
《清異錄》以后,宋代關于豆腐的詩文軼事,就屢見不鮮了。以北宋為時代背景的小說《水滸傳》,楊志賣刀一回書里,潑皮牛二不服楊志:“什么鳥刀,要賣許多錢!我三十文買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雖然這位牛兄談吐不太文明,但也可見,切豆腐在宋代已是與切肉一樣的尋常事。
說起豆腐,繞不過蘇軾。作為有宋一代最著名的“吃貨”,蘇軾不但發明了名吃東坡肉,還有赫赫有名的東坡豆腐,其燒法載之于宋人林洪所著的《山家清供》一書中,寫道:“豆腐、蔥、油煎,用研榧子一二十枚和醬料同煮。又方:純以酒煮,俱有益也。”東坡豆腐是否為蘇軾所創,有待查證。不過蘇軾與豆腐倒是挺有淵源的,曾撰詩云:“煮豆為乳脂為酥。”還喜歡吃蜜漬豆腐。據《老學庵筆記》,與蘇東坡為友的仲殊長老,凡是豆腐、面筋之類,“皆蜜漬食之”。這種蜜漬豆腐,吃口甜膩,一般人都“不能下箸”,只有蘇東坡嗜蜜如命,不僅“能與之共飽”,還寫了《安州老人食蜜歌》贈給仲殊。
蘇軾之后另一個偉大的“吃貨”袁枚,也曾在自己的《隨園食單》里記載了一道“蔣侍郎豆腐”的做法。據說蔣侍郎設宴招待賓朋,珍饈羅列,可一道豆腐端上來之后,秒殺所有盤飧。這道豆腐的做法說來也簡單:將豆腐切片晾干,用豬油煎,再用大蝦米一百二十個,滾泡一個時辰,最后用細蔥半寸許長,一百二十段,緩緩起鍋。把一百二十個大蝦米的精華吸收入豆腐中,能不好吃嗎。可問題是,一般百姓有這一百二十個大蝦米,可能不會舍得拿來搭配豆腐的。豆腐的氣質,說到底還是草根的。
江浙一些地方,在冬至前會吃一道蔥煎豆腐,鄉諺有云:“若要富,冬至隔夜吃塊胡蔥燒豆腐。”講句實在話,當下對于富貴的定義,已與古人有別,不再強調地位高與多金。而是不求人乃是貴,不缺錢即為富。還是江蘇的另兩個民諺說得好,“吃肉不如吃豆腐,又省錢來又滋補”;“天天吃豆腐,病從哪里來?”沒事時常享用,保證受益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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