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花布：歷史的回憶

幾年前我參加了一次婚禮，他們給我準備的伴娘服裝是一套印染著柔和色調花紋圖案的羅蘭愛思（Laura Ashley）禮服。那會兒我28歲，說不上年輕，但又還沒老到能刻意扮俏，結果這身衣服讓我受到了朋友們的嘲弄。她們認為我穿的衣服讓我看起來像一套單人沙發，這次尷尬讓我非常好奇時裝是如何讓人們聯想到家具的。

或許這一切都要歸功于印花布，時裝和家具確實都很青睞這種材料?；y總是比純色塊更能讓人精確地聯想起某個時代或是某個地方。印花具有自己的辨識度，就藏在我們的記憶里。威廉·莫里斯《草莓小賊》；我祖母的起居室；綠松石地板上的貝殼；我圍裙上的陽光海灘；我的校服；白底上的紅藍幾何圖樣；每當我們看到類似的圖案時，這些東西都會快速地在腦海里引發聯想。

印花無處不在的原因是因為它非常實用。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酒店里的地毯通常都印著某些圖案花紋，而非純色？因為純色會讓住客留下的污痕顯得醒目，而印花能掩蓋這些污痕。便宜的衣服總是喜歡弄些亂七八糟的印花，因為惹人眼球的圖案能掩蓋裁剪和設計上的不足。當印花布第一次在歐洲出現時（歐洲人的印花技術從印度舶來，并加以革新和改進），這種新奇的布料變得非常流行。16世紀晚期歐洲進口的“indiennes”是第一款用金屬鹽染色的裝飾性紡織品，此后輕薄的印花棉布開始替代過去的羊毛、亞麻和繡花綢，成為歐洲人制衣和室內裝飾的主要原料。這種流行趨勢無疑讓加爾各答（印花棉布的發源地）大喜過望。

在印花布出現前的漫長歲月里，如果你想給墻壁添加一些裝飾元素，那你只能選擇油畫或是掛毯，有意思的第一款印花墻紙在圖案設計上模仿了掛毯特有的針腳和縫線。后來印花布開始被做成衣服，最早關于印花布衣服的記載是在1663年9月5日，塞繆爾·皮普斯給他的妻子買了一件“從印度來的印花布衣服，非常漂亮”。但沒過多久，對于東方舶來的印花布的敵意威脅到了這個剛剛開始興起的服裝產業。法國在1686年出臺了一項法令，禁止人們穿“toiles de coton peintes aux Indes”（從印度來的印有花紋的棉布）； 1701年英國的絲綢工和毛紡工申請到了一個禁售印度印花布的禁令。那時如果一個女性被發現穿著印花布衣服，她將被處以罰款。當時人們對印花布的查禁力度遠甚于今天人們對皮草制品的限制，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到18世紀晚期，人們發明了滾筒印花技術，以此替代過去必須用手工完成的橫版印花技術。這場印花行業的革命伴隨著工業革命的進程，陪同人類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工業化生產的廉價優質印花制品徹底改變了人類的制衣和室內裝飾習慣。

印花能喚起的東西遠遠超越了個體的回憶，它很容易成為了一整個人類歷史時代的回憶。家里的衣柜總是比里面的衣服更長壽，墻紙和裝飾織物也是如此，它們是過去留給現在的遺產。所以無論服裝設計師選擇拔染印花布或是植絨印花布，他們實際上是在錯誤地引鑒一個過去的歷史時代，雖然這些印花布或許已經與這個時代發生了很親密的聯系。

因為要裝飾的面積很大，所以裝飾織物采用的印花通常比例也很大。而這種印花一旦放到衣服上，就會顯得主題過分突出。如果你穿的衣服有巨大的印花圖案，那確實會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因為這些圖案最初很可能是為墻紙或是窗簾設計的，它們會讓你的身體和四肢顯得很渺小。不過在人的外形和印花圖案上也有一種精妙的相互作用，一件黛安·馮芙絲汀寶（Diane von Furstenberg）裹身禮服帶來的性感魅力就在于它采用了強有力的幾何印花，反之一件1950年代的下午茶禮服則要求一種精巧而繁復的圖案，來讓穿它的人顯得甜美而小女人。如果你把它們的印花圖案換一下，呈現出的氣質就會面目全非。

所以，根據我的發現，在婚禮上穿印花禮服無疑顯得有點用力過猛，它會蓋過你的光芒。如果你一定要穿，那最好穿那種能把胳膊和腿露出來的衣服，至少要讓別人明白里面還有一個活人吧。千萬別穿那種從頭到腳都是印花圖案的衣服，除非你很想讓別人說“你像一套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