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不都是白的

眾所周知，菲利普·格拉斯的音樂的特點就是不斷重復。不僅他那標志性的脈沖式的節奏型、旋律型與和弦進程在重復，而且這些節奏、旋律與小調和弦本身也在不同的作品中重復出現。當格拉斯被選為2001年度林肯中心夏季音樂節的特別作曲家的時候，追新求奇的紐約樂評人并未對此表現出一致的熱情。他們倒是眾口一詞地宣稱，格拉斯與羅伯特·威爾森合作的這部歌劇是一部單調無聊之作，格拉斯先生的大量電影配樂以及再度上演的一部極簡主義經典，《分為12部分的音樂》，更是不過爾爾。

然而，作為當今世界最著名的在世的古典作曲家之一，格拉斯先生絕不應該被輕易忽略。二十五年前，他和威爾森以《愛因斯坦在海灘》徹底變革了當代歌劇的面貌。這是一部長達5小時的、沒有對白的戲劇史詩。格拉斯先生那討好式的催眠音樂和威爾森先生那極度美妙的意象將我們熟悉的事物帶進了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白熱化境地，比如火車和太空船，以及在一段宏壯的極簡主義凱旋曲伴奏之下，一張床變成一個耀眼的光條，緩緩立起，隨后被發射向太空，與之相伴的是一段輝煌的管風琴華彩樂段。

從那之后，格拉斯和威爾森合作的頻率并不高。不過，他們共同創作的這部《白鴉》卻表明，一旦條件適宜，這兩位依然配合默契，依然能夠創作出無與倫比的幻想型歌劇。《白鴉》實際上創作于1991年，于1998年在里斯本首演。2001年在紐約的林肯中心舉行了美國本土首演。

這是一部受里斯本市政府委托、用以紀念葡萄牙航海大發現500周年的作品。歌劇的情節很松散，隱約遵循著瓦斯科·達·伽馬發現非洲和印度的航跡。它的唱詞具有明確的超現實特征，由路易莎·科斯塔·戈麥斯演唱，其中包括葡萄牙語的詠嘆調部分和“路辛達的孩子們”十八位優雅的舞者用英語念出的口白。路易莎曾經參與過“愛因斯坦”的演出，在本劇中塑造了一位總是有兩只烏鴉相伴的作家的形象。

然而，威爾森更感興趣的不是那些謎一般的唱詞，而是表演者的外形和動作，而格拉斯的音樂創作與其說是跟特定的歌詞或戲劇性轉折相匹配，不如說是在營造情緒和氛圍。

瓦斯科穿越海洋與彩虹，并在那里遇到了《綠野仙蹤》中的多蘿西和鐵皮人，更不用說，宇宙小姐懸掛在一輪彎月上時，舞臺光線是何等妙不可言了。一切都歸功于威爾森先生，他極大地調動了視覺本能，造就了如今已堪稱偉大的劇場效果。

僅就音樂而言，格拉斯先生或許在《白鴉》里并未做出太大的跨越，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沒有作出任何改變。有一部分和弦和音調很令人吃驚。更值得注意的是，作曲家成功地誘使聽眾進入一種被催眠的狀態，他們幾乎感覺不出樂曲有什么變化，同時他又創造出一些回響式的音樂流。這種對聽覺期待的有意顛覆正是格拉斯永葆鮮活的訣竅所在。如果你不過分關注劇情（關于那些烏鴉）的內容細節，你將會發現這出歌劇是一部講述探險之旅的杰作。本劇的航海主題和它不斷轉換的音樂形式都直接指向我們對新的世界那永不滿足的向往，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無論是基于真實還是出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