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發票：腐化的代幣

要對中國巨大的地下經濟有入門的理解，只需到訪上海的主要交通樞紐，看看那些公開叫賣假發票的小販。

“發票！發票！”一個30多歲的婦女沖路人們喊道，她的兩個孩子在一旁玩耍，“什么發票都有。”

買發票的人們用它來逃稅和欺騙雇主。在這個腐敗猖獗的國家，發票還是賄賂官員和生意伙伴的肥貨。在中國，制造和使用這些發票是違法的，有些人甚至因這項罪名而被處決。但需求實在太強大，以至于有驚人數量的交易就在公開場合達成。

這種行為普遍到了連跨國集團的審計人員都會上當的地步。英國制藥公司葛蘭素史克（GSK）至今也不明白，為什么在過去的六年里，他們的四位中國區高管能通過上報假發票挪用成百上千萬美元的資金。警方稱，其中一些錢被用來建立賄賂基金，以向醫生、醫院和政府官員行賄。

城里到處都能看到小廣告在兜售各式各樣的假發票：旅行發票、租賃發票、廢舊物資發票、增值稅發票。假發票經常通過傳真和手機短信來推銷，在淘寶網上，假發票賣家們甚至承諾提供特別折扣和當日送達服務。

“如果您要買大面額的發票的話，我們會按百分比收費，”一位賣家在采訪中說，他的收費是發票面值的2%。另一位賣家夸口道：“我曾經為一個建筑項目印過總值1600萬美元的發票！”

對收稅人員、小企業和中國的國有企業來說，辨識假發票和篡改過的發票并不容易。中國經濟迅速發展，也隨之變得更加復雜，沒有人能準確估算交易涉及的金額，而發票造假的技術日新月異。

可觀數額的稅收可能因此而流失，所以中國政府也會定期進行打擊。2009年，當局宣布逮捕了5134人，關掉了1045個假發票制作場所。2010年，當局又宣布有1593個犯罪團伙被“打掉”，74833個向政府提交過假發票的企業遭到查處。在今年的一起大案中，一位浙江商人開假發票幫助315家公司逃避數千萬稅款而被監禁，這項罪名有時可判死刑。甘肅省的一位叫劉保祿的官員便是一例。今年二月，他因使用假發票挪用數千萬公款而被判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盡管看起來打擊得很嚴厲，但專家表示這種行動經常效果不佳。分析人士稱，部分原因在于少數政府官員也參與了黑市活動。舉例來說，國家審計局在2010年曾表示，各中央政府部門用假發票挪用了2100萬美元。

無論是在政府部門上班還是為國有企業工作，體制內的雇員們貌似也和其他人一樣，強烈需要假發票以增加自己的報銷款。

“他們的工資相對較低，所以通過報銷來提高收入，這很難監管。”曾進行過一項關于中國賄賂與腐敗的研究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政治學助理教授王裕華說。

中國的發票系統起步于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初，當時政府開始要求公司在一切交易中使用稅務部門發行的官方發票。發票通常都印有數額，蓋著政府的章。

但是，稅收發票系統很快就被大家用來牟利了。幫派組織開始制造高質量的仿真政府發票，用的是特制的印刷機，其印記和紅色的政府印章極其相似。

而且，在很多公司，無賴員工們開始與廣告公司、咨詢公司和旅行社串通，偽造或篡改發票來盜取企業資金。

發票造假是如此的普遍，以至于很多旅館的禮品店店員都愿意篡改發票，使消費看起來像是房費的一部分。在上海，一家共有基金公司要求其雇員每月上交假發票來沖抵自己一半的工資，這種財務作假的方法能降低公司和雇員的納稅數額。

在葛蘭素史克一案中，中國調查人員稱該制藥公司的中國高管近年來與上海一家旅行社合作密切，進行文件造假。舉例來說，機票發票會用來報銷從未發生過的旅行，某會議可能只有80人出席而高管卻列出100人的名單以報銷假發票，以此從葛蘭素史克的倫敦總部套錢。其他六家全球性制藥公司，如默克（Merck）、諾華（Novartis）和羅氏（Roche）都承認，在過去三年也與同一家旅行社合作過，但并未發現其高管存在相關不當行為。

通過旅行社造假在中國并不新鮮。幾年前，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便對其他幾家大公司提起控訴，指控它們在中國從事這種行為。

其中一次，SEC稱在2004年到2009年底之間，IBM的中國雇員和旅行社及生意伙伴創立了“賄賂基金”，部分是為了“向中國的政府官員提供現金支付和進口禮品，比如攝像機和筆記本電腦”。

另一次，SEC稱在2005年和2010年間，輝瑞制藥公司（Pfizer）旗下分支“惠氏”曾“以組織大型消費者教育活動為名提交假發票或虛開發票”。

2013年，咨詢公司普華永道（PWC）發布報告《中國商業與投資指南》，其中稱，“使用假發票和支持性文件是從公司榨取現金的最普遍手段，或是員工用以自肥，或是拿來行賄。”

“在中國，一些私營的旅行社是不受監管的小買賣。”北京世強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孟素珊說。

盡管普遍存在，真要查出來卻是難上加難。分析人士指出，監管成本高，且需要大量乏味的工作：要發現欺詐的痕跡，就必須聯系酒店、航空公司、辦公用品店來核對成百上千萬的發票，并對無數交易活動進行審查。

另一個困難在于，很多出售的發票是真的官方發票，比如酒店的無人索取的發票。這些沒用過的發票就被轉售給發票販子，并進入黑市。

在上海就是如此，發傳真推銷發票的公司也會求購某些類別的沒用過的發票。

“我所的會計服務多元化，因此需要多個行業的發票（13%或17%增值稅），如貴公司有剩余的13%或17%增值稅發票，我所可高價收購。”上海方圓會計事務所發出的推銷廣告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