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筆者近期參加了一個關于“轉型時代企業家選擇”研討會,方家各有見地,一位參會朋友則自陳“我從不認為自己是生意人,但我認為自己是企業家”。在此引發一個吊詭的思考:何為企業家?
有地產界思想家之稱的馮侖,在公共空間動輒不無低姿態地自稱“買賣人”,學者傅國涌則指出,民國實業家張謇創辦的大生集團命名源自《周易》的“天地之大德曰生”。
辛亥革命不過百年,在中國企業家的自我定位之間,究竟隔了多少時代鴻溝?關于企業家的定義,學院派的論述早已汗牛充棟,但在中國語境下又有所不同:中國企業家往往是雙線作戰,除了應對市場的不確定性,往往還需應對制度與政策的不確定性。
企業家,可定義為因其工具理性而取得成功的人,而非因其價值理性的感召力而著稱。企業家在日常經營活動中,必須處理多種矛盾、解決各類問題,他們不能僅倚仗信念從事,而必須學會妥協、學會顧及別人的利益,在現實的游戲規則約束下尋找解決之道。
一言以蔽之,企業家是善用游戲規則獲利的人,而不是游戲規則的挑戰者。企業家追求利潤機會,不管這種利潤機會是因其帶來社會經濟的發展而獲利,還是因為尋租而獲利。政治經濟體系設定游戲規則,企業家是游戲中的玩家,而不是游戲規則的制定者。換言之,企業家是制度的投射,猶如種地,都同樣是富于企業家精神的種子,年景好一些,可能多收三五斗,年景壞一些,可能顆粒無收,甚至沒有翻盤的機會。
除了定位,跌宕百年之后,中國企業家的選擇領域有沒有突破?畢竟,最新的趨勢是從裸官到裸商。即使如柳傳志這樣的大腕,也曾明確表示中國的企業家是很軟弱的階層,“環境更惡劣的時候,寧可離開這個國度,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在工具理性之下,經濟人追求效率最大化無可厚非。也正因此,企業家不一定是制度改良的推動者,甚至往往利用制度而尋租,這就是原罪論與仇富論在國內大行其道的因素。放眼當下,國人的問題并非工具理性不足(某種程度上是工具理性過分發達),而在于價值理性之不足,而唯有新價值得到社會各階層的認同,能夠在獲得最大公約數的基礎之上進步,中國社會之改良才能踏上正途。
由于企業家的角色是既定的,企業家的選擇往往被動,即使主動,結果也很可能沒有什么不同。馮侖曾總結過去一百年的企業家四種選擇,張謇是第一種,學問好,出身狀元,又是立憲派的首領,可謂理想與事業兼備,在政治與經濟的變化中游刃有余;第二種則以在1952年自殺的盧作孚為代表,同樣是理想主義,卻在政治轉換中不能適應;第三種則舍棄身家投身政治,以榮毅仁為代表;還有一種,以三十六計走為上,有如韋小寶的一走了之。
用腳投票,這是弱者的終極反抗,無奈的最后一招。企業家不是改造社會的英雄,從分工角度而言也是如此,他們往往容易成為被民粹犧牲的一個階層,即使在民主社會也不例外;即使羅斯福新政,背后也有不少私營業主成為新政悄無聲息的犧牲品。
也正因如此,企業家的責任,仍舊可以立足于做好其本職工作,這是企業家的最大社會責任。辦好一家企業,有利于顧客、員工與股東,這就是微觀個體而言企業家能夠作出的最大貢獻——如果企業家是追求發展機會而興旺,將遠好于依靠尋租而興旺。事實上,尋租日益凸顯出其雙面性,與權力的接近即是獲利捷徑,也可能帶來毀滅,最近大連的案例或許可予人以啟示。
令人悲觀的是,即使一些企業家對接近權力有所戒懼、有此自覺,也只不過是把尋租機會讓給了不那么成功、不那么有廉恥心、不那么有長遠打算的未來企業家,這也是游戲規則既定之下的“逐底競爭”。從這個意義上,呼吁企業家的“高尚”,其功效只能是緩慢積累的。
企業家并非社會改良的直接推動者,并不意味著企業家在變動時代無所作為。企業家可以通過自身的選擇來傳遞價值觀,無論直接或間接?;仡櫭駠?,四種企業家選擇的結果或許差不多,但選擇本身也是一種價值導向,無論工具理性之上還是價值理性至上,其實質都是一種價值觀的傳遞,這種選擇本身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也可以為后人所知,否則我們何以今天還在追思張謇。
怎么辦仍是中國企業家的集體焦慮,企業公民的概念看似空中樓閣,企業家首先應該學做公民,盡最大可能爭取自己的公民權益以及自由,這一點與其他民眾并無區別,甚至伴隨著中國社會民粹化的趨勢日重,企業家甚至會遭遇各界的更大壓力,中國企業家應該為此未雨綢繆。
博主簡介: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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