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中華文化氣脈的承載者,任繼民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要面對的是前無古人的摸索,也幸好有任繼民這樣國畫家里的少數派,以昂然拔萃之姿樹立人文精神的標準,堅守著硯下燈旁的孤獨,為內心風骨作詩,為自我傲然作序。
神游西域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西部雪域,是中國畫題材疆域的橫斷山脈。縱使橫無涯際的山巒至喜馬拉雅山脈而登峰造極,縱使中國畫的畫案容得下大到愁云萬里席卷,小至筆墨三分憂郁,奇怪的是,千百年來,能角觸到這雪域高原一隅的中國畫者卻鳳毛麟角。
是以,這題材沒有宋徽宗的瘦金體加持,沒有吳道子當風的衣帶……神秘、高遠、凝重,是現代文學詞匯對它的描述,而它顯然不僅于此。中國畫的墨池邊,從容儒雅的任繼民亦在為那藏地的風土做樸素的淡墨勾描。
追名逐利越來越多左右著現代人的情操,拖沓荒誕連續劇里灌輸著低俗化的審美趣味,世界從未如此五光十色,也從未如此誘惑危險。很多人也因此就這樣路過人生,“什么是人間最好的風景”,這么多年來,任繼民好像也習慣了一個人作畫,一個人思考,一個人在雪山凈土中兜兜轉轉尋找這個答案。
畫畫的人要耐得住靜,尤其是國畫,一筆筆的門道就是一道道坎,這些對任繼民來說都不是問題,他只是找一個合適的角度來和他心目中的圣地對話,工具是筆,傳遞的是墨,研磨出的是時間……如果這是一幅畫,想必是沉默的。當年。趙樸初問他,為什么要給自己起居地叫“無語齋”,他也只是笑笑。當年,舉辦畫展,一個日本人死活要買他的畫,最終如愿以后,竟興奮地一躍而起,然后恭恭敬敬地在留言簿上寫:任先生,將來必享大名!他也未為所動。他就是那樣沉默,如樸實言少的藏民。打馬走過荒原;如同歲月靜好,將浮華當作掠過眼畔的輕煙。
無數夜晚,他站立在畫作前,好像自己也與一幅幅精描細刻的藏民肖像融為一體。耐得住寂寞,說來簡單。做來難上加難!有多少畫者會傻到他這樣,賣了幾張畫,就心滿意足地閉門修煉,哪管外面的世界喧囂繁華。有的人在鏡子前找自己,有的人在金錢中找自己,他只愛在畫里找尋自我。
正如,竹林、漁夫是文人雅士的最愛。荔枝、雄雞、蒼鷹——是為商賈富貴人家所喜。任繼民的畫也自有其知音,是一些金發碧眼的異域人士。他們沒有傳統的成見,也沒有思想的樊籬,他們懷揣著內心的摯愛,歡喜這樣的畫,驚嘆于這樣遼闊的場景竟然可以在紙上矗立。這樣酣暢的筆墨如魔術般勾勒出蒼涼歡悅的圖景。
筆走乾坤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傅抱石有言“美術是民族文化最大的表白。”從國畫的角度看,選擇西藏,更多是選擇一條精神之旅。如磕長首的藏族信徒般,幾十年的虔誠堅持,讓任繼民的畫里那些圣潔的哈達。質樸的微笑。濃郁的酥油茶味……化作一種民族內在精神的表達。難怪有人說:“在我的藝術視野里,任繼民是一個畫家,一個我認為的真正意義上的畫家。我對一個畫家的存在的確認不是因為他畫了多少畫。而是他畫沒畫出只屬于他的風格與面貌……”國畫的表現技法難,國畫立善求真難,更難的是,要在有限的筆墨中畫出人物的靈魂,人物的故事。任繼民的筆,是畫筆也是故事的筆,一根根線條,像收的詩行,像放的散文。
在寂靜的虛空中。任繼民的畫不僅僅是靈魂的寫照,在遙遠的地方,他編織出柔軟得可以抵御時間洪流的衣裳。怪不得有人說:“任繼民的藏民只能說是超越性的——在理想境界、信仰層面上理解生命本原的民族。”任繼民筆下的藏民本色,自然、平常,好像一個群體巨大的族譜,他們血脈相連,魂守目望,在繁復的社會里,他仿佛是在追思陶淵明筆下那群人“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
看任繼民的畫,素色也都可以讀出旖旎,或許就是這個緣由。濃淡徐疾,滿紙怡然自樂的真性情,全無一點粉飾。這是有機緣的。不管是人物的結構,畫面的構成,還是筆意,任繼民有意和傳統的中國畫拉開距離,除了經史子集里線裝書的學問,他更喜歡在凝練、癡礙、澀重中下功夫,靠這些思考催熟的畫面語言,將永恒的視覺印象凝固到畫面上。
也只有這樣的筆墨當得起藏民的一生。和人的一生相比,任何多余的色彩也都太柔弱,而任何雕琢也不過是無力的附會,在任繼民看來,這或許才是人生的痛快!無需烈酒消除塊壘,不用利劍斬卻塵絲,一塊墨足可以消之!以墨寫意,以墨寫心,那些枯索的線條是他外化的激蕩,是自制、自明、自知、自持,不求人解,唯其心意相通,寂寞的痛快!(本文為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