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開荒記（下）

我要種樹。

在小院子經歷了小盆花因忘記澆水而枯死、蔬菜因陽光不足而萎靡、藤蔓因恣意妄為而給鄰居道歉……懶人我發現，唯有種樹，一勞永逸。

[討論會]

種幾株什么樹呢？

有愛茶的朋友說，去云南弄點古茶樹回來種，都矮小得很，你可以沿著院墻種個10株；那些書時都在深山，少數民族兄弟好說話；以后春秋兩季，摘了葉子，我幫你做成餅，弄一口紫砂大缸，放個10年，一餅就過萬你信不。

我說，好，我跑趟云南，古樹不讓挖，就把高原上的純種藏香豬牽幾頭下來，剩半拉院子改成豬圈，自由繁衍，熏成火腿，藏一屋子，饞死你們。

有財迷朋友勸我，去海南弄點黃花梨樹苗、從印度弄點小葉紫檀樹苗，或者金絲楠木苗啥的；提升單位面積價值嘛；等過個一百年，沒準你這院子就價值過千萬了。

我說，我家又不建乾清宮，不需要金絲楠木的柱子；種了它們，我后半生就改行做24小時保安了；沒準我剛種下，有人夜里悄悄砍一小株，回家削雙紫檀筷子玩玩。

媽媽說，種一圈防蚊蟲的樹，夏天能在院子里睡竹床。我說，任何連蚊蟲都怕靠近的樹，它一定是五毒俱全，對人未必無害。

[花果山]

其實，我心里只想種能吃的樹。

香椿樹，本是我心里盤算的。爸爸說，香椿樹很高，摘芽不比摘果，必須用手，你去爬樹？

想了想，帶了一小袋院子的土壤樣本，去漢口江灘的花鳥市場（那時還沒拆），找了一家果樹大戶，認真問，武漢這種兩極天氣有哪些果樹能活命？這種湖土的含沙量和黏性，哪些果子結出來會甜美？

我不要啥“賞花石榴”、“玩具柿子”之類的，我要種能吃的。

最后，確定了公斤石榴、南豐橘、青棗、磨盤柿子四種，送了一株土櫻桃小苗。都是我愛吃的。還順道選了一株乒乓葡萄，一株美國提子。

果樹價差挺大，有20元一株的小瘦苗，有700元一株的成年粗樹，多長兩年，價錢翻得厲害。爸爸說，種這個，比買股票強。

沒耐心等幼兒樹發育成熟，直接買青年樹吧，明年就有果子吃。

那店鋪貼近漢口江灘，各類果樹都砍冠切枝，直接栽在泥灘上。我像選秀女一樣仔細端詳它們的身高、胸圍、臂長、儀態等等，用紅繩系上。當天夜里，攤主就命人火速扛樹進院，挖坑種下。

第二天，等紫藤和月季花們沉沉一覺醒來，唷，身邊又站了幾個新班子咧。

[葷腥大餐]

養樹如同養小貓小狗，喂它們，是樂趣之一。

我弄了一口壇子，把家里的淘米水、做豆漿的剩豆渣都倒進去，沒幾天就冒出灰白的泡泡。我屏住呼吸，把這些臭烘烘的水澆在果樹們的腳下，還哄它們說：“來，喝酸奶了。”

有朋友來訪，我很得意地舀了一勺“酸奶”肥料給他看。他搖頭說，唉，你是無肉不歡，怎么給它們頓頓吃素呢？寡淡無油，看它們明年結個癟癟酸酸的果子還給你。

朋友說，別的樹食量如何他不清楚，但葡萄簡直是“食肉霸王”，不信你埋一只死老鼠在根下，半個月絕對尸骨無存。

有道理。按他的說法，果樹吃得越葷腥，果子越甜。第二天我就直奔菜場，去求來一大包血乎乎的鱔魚腸骨，首先給石榴樹和葡萄大補一下。在樹腳半米處，挖個坑埋入。

結果，當天夜里，院子里貓哼不斷。早晨一看，那副新鮮的鱔魚腸骨，只剩一個空坑。

積累教訓，把“肥洞”挖得深又深，不留一點殘渣在外，還用水仔細沖洗現場，終于避過了貓鼻子。

果樹很經餓，不必一日三餐，一年只在冬季吃一頓年飯，足矣。

[豐收]

石榴樹越長越粗，身上的樹皮被撐得嗶啵裂開。和蟬蛻皮一樣，每次我在樹下撿到樹皮，就知道，它又長大了。

第二年五月，俺的小院紅了。

大石榴樹不負眾望，火紅花朵綴滿枝頭。它是四位里唯一有花可賞的果樹，豐腴美貌，樹冠蔭大，種在院門處，招搖得很。

秋天，果然“公斤石榴”名不虛傳，一枚足有半斤多，第一年結了30多枚；第二年瘋產，結了80多個；第三年突然低調，回落谷底，我懷疑是不是它的根被竹子纏住了；今年花期觀察，密密匝匝，盛況空前，怕是秋天要用吊繩，不然怕樹都要被壓斷了。

后來問人，原來果樹的產量是“陰一年，陽一年”，自我休憩。

用鱔魚腸子喂出的大石榴，究竟好吃么？記得第一年摘滿一盆，呼朋喚友，召開首屆“石榴豐收品嘗大會”。大家興奮地掰開不算薄的石榴皮，有些失望，籽怎么不像外面賣的那般紅彤彤的？色彩偏淡，黃中帶粉紅。

吃一粒，清甜中微微帶酸，可口好吃，石榴味足。不似水果攤那些艷俗出品，有化肥催大的寡淡滋味。

眾人越吃越愛，紛紛口頭下訂單。

[斗爭]

我夢想的夏天，弄一張竹床躺在葡萄架下，張嘴就有熟透的葡萄，撲哧掉進我嘴里。所以，我把葡萄架搭在小院茶座上方。

我完全錯了。

首先，你別想吃到一串完整的葡萄，從掛青果開始，就有各色鳥類惦記著，每天飛來檢查，紅一顆，啄一顆。其次，那些架下的茶座椅子完全無法坐人，終日灑有白色鳥糞和羽毛，這是鳥類爭搶葡萄廝打的結果。

只有剩下的零星“鳥不理”葡萄，我才能盼到幾顆。

從網上買來專業的果實套袋，搬來梯子，扒開濃密的藤葉，用細細的鐵絲給一串串青果套上，一套就是一個多小時，曬到脫皮，腰酸背痛……太累人了，家人問有沒有舒服一點的搞法？

我上網下載了模仿老鷹叫聲的MP3，在院里反復播放，結果，鳥數不減反增，懷疑是否錄的假貨。

最終，媽媽因曬的衣服上都發現鳥糞，一怒之下，下令全剪。葡萄和提子，雙雙被斬。

我的憂愁又來了。

沒了葡萄，今年鳥會不會轉而對薄皮的大棗和柿子產生興趣？我要不要準備小刷子，蘸上辣椒水給果子們抹上，或者去找一家3D打印社，打印幾只老鷹掛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