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成功的藝術家都要表達他自己的境界。如果只是自己一種獨特的樣式,沒有高度的話,那就只是一個樣式,不能叫境界。因為境界牽扯到高度。但是,有高度而無個性也不行。如練名家的字,練得和他一模一樣,這只是個樣式,沒有境界。寫的字很像,是有水平,但沒有個性,只能算叫臨摹。所謂“境界”,就要形成自己的東西,但所形成自己的東西還要比別人高,這才是境界。境界要經過一個過程,開始這個境界是寫實、畫得真實,是一種比較客觀自然的狀態,它沒有經過升華。第二步是寫心,通過寫心表達他的意思,他為什么選這個景,不選那個景?因為這個景更能反映他自己的心境。通過“寫實”與“寫心”,雖然表達了作者本人的意思,但是這只能達到攝影一樣的層次。這個人照的是一種暖調。是他的心景,那個人表現冷調。也是他的心景。但是,在畫面上只是自然表達自己的意思還不夠。最后這個境界還要提升,提升到一種自己的個別樣式,卻同時又代表“普遍意義”,達到這樣一種層次,才有境界。這個境界在中國能夠反映“道”,宇宙間的普通道理。
大寫意最終要通向“形”、“神”、“道”、“教”、“無”,即由有極的“形”、“神”走向無極的“道”、“教”,并不斷向“無”的不斷超越,形成新的輪回。
中國畫有五種境界:一曰形,二曰神,三曰道。四曰教。五曰無。
一曰形:形是造型藝術的基礎,沒有形作為載體,造型藝術一切都無從談起,什么樣的形即反映什么樣的意。意、象、觀念、形式、構思、方法、內容、精神、品位、格調等等,無一不是從形開始,靠形體現,依賴于形,所謂“以形寫神”、“形神兼備”。而形有自然之形,眼中之形,心中之形,畫中之形,畫外之形。畫外之形為之象,象大于形,“大象無形”,大象之形并非無形,而是無常形也。
二曰神:神為形所表現的重要任務之一,所謂形具神生,二百年來以至當下,國人利用西法之透視、解剖、光學、物理手段,以形寫神頗為簡單,具備基本方法在像的范疇內快速練就寫實方法,更有甚者利用照相方法,寫實自然,真正的是“形神兼備”,然而以自然之形的臨摹所體現對象之神為初學者,眼目物理感受而已,以形寫神,中西無異。而以敏感于對象之元神,直追攝魂之神,遺貌取神,得魚忘筌,以神寫形則更高一籌,非一般能及也。但此又僅為我國畫之初步,并無境界可談——形神論者,小兒科也。
三曰道:道為一切事物之本源。國畫之道重在舍其形似,舍其表象,而求其本質求其本源,天地有大道,人生亦有道。繪畫之道有其規律,為之畫道。道是一個范疇,作為名詞可視為本質規律,亦可作為動詞,即在道上,在途中,是途徑,是門徑,所謂眾妙之門。道,玄之又玄,需要我們拋棄表象的形與神。向縱深探索。只有舍棄表象才有可能進入“眾妙之門”,停留在“形神”的表象描繪是很不夠的,超越“形神論”才有可能進入“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道是中西畫終極目標的初級分水嶺。
四曰教:教是求道者在探索的過程中不同體驗的不同總結,不同說法,不同學說耳。道,玄之又玄,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錯,這是哲學的負責任的態度,而藝術家是感性的、即興的。隨時要表達主體的不同感受,個體對道的不同感受理解,訴諸藝術,即產生不同的說法,真誠的心理感受的抒發即產生不同的學說為之教,發揮表達出來以施教于世,亦為之教也。
五曰無:無即藝無止境,藝海無涯,無法之法,大象無形,有無相生,無中生有……無是隨時發生于發展中有生命的事物變化過程中的不可缺少的現象和環節,事物只有不斷地進入無的境界,才有可能無中生有,生生不息,否則就要窒息死亡而無法循環,無法進入無就無法進入有,有了無藝術的發展才能推陳出新,這就是中國的從無法到有法,從有法再進入無法的無法境界。無法既是突破,又是自由,又是選擇的多種可能的空間地帶。
我們應該超越形神論,就要有自信,有所發現,通過自己的畫,宣傳自己的道、教,這是藝術常青的本質。目前,中國藝術最缺乏道、教的自覺,需要深層思考,深度挖掘。道、教是超象、超形、超色、超時代、超畫種、超材料的,只有認識到這一點,不斷進入“無”的文化自覺,超越形神才有可能。
我所追求者“頑石之形、老玉之質、古陶之品、陳茶之味”,這是中國人、中國藝術透過形和神,進入道和教的一種深層次的美學追求。因此,中國藝術不是“形神論”,是“形神道教無”論。
“形、神、道、教、無”五境界是作為入道的必然之路,只有進入“道”、“教”和“無”的境界,方可指向中國藝術的終極境界“大美為真”。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容天地于我心,順天地而行事,大寫意的終極追求莫過于此?!按髮懸狻笔菫椤暗馈币玻赖哪繕税鞣降摹罢軐W”,不僅如此,更重東方的“人學”,“人學”是“哲學”之上更重要的人的追求??茖W求真,人文求善,藝術求美,“道”則三求合一。小者求小美,極端而個人;大者求大美,大美而“本真”。只有天地人合一,真善美合一,是為大美,才能歸真,中國美術才能生生不息。
“大寫意”是經過“形神道教無”五種境界,直接“大美為真”的終極目標,終極境界。而且繼之以不斷地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代代陳傳以至“無極”。
(本文節選自楊曉陽《大美為真——論大美術大美院大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