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一個藏于深山峽谷、瀕于消失的古法作坊,拼命扶特拉扯,為它尋找活路。堅持8年,不是玩笑。
栽見到這群執著的民間志愿者們,是在一個尼泊爾旅游的湖北推廣會上。
一個小小的角落里,一張樸素簡單的桌子,精心地擺著一摞新出爐的手工紙張。它們有色澤,或淺黃或米灰;它們有硬度,抖抖會有嘩啦嘩啦的聲音,它們有香氣,淡淡的草木的氣息。
“尼泊爾是造紙王國,手工制的瑞香紙世界聞名,所以想借這個平臺,來宣傳一下湖北作坊的古法造紙。”
這個民間文化保護志愿者團體叫“拾穗者”,在襄樊,一共75人,最年輕的成員4D歲,年齡最大者74歲。他們用相機聚焦,用DV記錄城市的變遷,力圖喚起民眾的文化遺產保護意識。
拾穗者的發起人和牽頭人叫李秀樺。他向栽如數家珍地介紹桌上的每一張紙。
它們都是產白湖北省襄樊一個深山里的手工作坊。“漳紙7號”100%純竹原料,色澤古樸,薄且光滑;“漳紙2號”增加了2D%的構樹皮的原料,厚一些,韌性增強許多,但紙色暗沉,也粗糙了一些。
和幾乎毫無瑕疵的工業紙張相此,這些出自家族作坊的紙,天然植物的質感和參差紋路的美感,讓人禁不住摩挲不已。
“可惜,這個百年老作坊,快要支撐不住了。”李秀樺無奈地說。
峽谷底的紙工坊
8年前,愛好攝影的李秀樺還是個獨立的背包客,喜歡露營,喜歡攝制DV。
偶然一次,他在當地報上看到一則小消息,按文中的描述,果然在南漳縣薛坪鎮深深的山谷里找到了一處古法造紙作坊。
尋找此地頗為不易,交通極為不便。盤山的羊腸小道,坡度很大,幾乎是從山頂垂直降到峽谷底部。聽當地人取的土地名就知道,“蛇倒退”、“鬼掉魂”。一側是懸崖峭壁,一側撩開竹林即下臨深淵。
“沿途峽谷風景很漂亮,還有一個侗寨,很有與世隔絕的感覺。”
李秀樺找到它,當地叫龍王沖村。峽谷里2公里長的河岸上分布有三個紙廠——上場、中場、下場。
主人陳廷彬,80多歲,人稱陳三爺,已是作坊古法造紙的第7代傳人,一家人靠著這漫山遍野的毛竹林、豐沛的河水能量,以造紙為生,挖山石燒制石灰來漚制毛竹。
陳三爺記憶力很好,能清楚講出兩百年家族歷史,光緒7年始建的石制陳家祖屋的故事。陳三爺的手藝傳承給了女婿,李秀樺觀看了古法造紙的全過程,“一根毛竹的72般變化”,讓他難以忘記。
舊時,這里主要制作民俗用紙,即“火紙”“土紙”,村民背到山上的市集去換取油鹽米醋。娃娃們也用這紙描紅寫字。
聽村民說,這紙燒成灰,還能藥用止血。
紙作坊興盛時,村民們把紙背到縣里,銷售給施慶來和鄒聚昌兩家鋪子,或從武安鎮裝船販運。陳家也曾有土紙字號叫“瑞昌祥”,還改過“同興勝”。
如今,陳姓村落的年輕人已經多數都外出大山謀生,造紙的收入太過微薄,常處于停工狀態,已經瀕臨消失。
李秀樺預感“它10年內必定會消失”,于是回家趕緊四處張羅,2005年成立了一個臨時小劇組去拍攝它,全程記錄陳家人造紙的工藝,“我覺得記錄也是一種保護。”
沒想到,第二年他制作的DV紀錄片《漳源紙事》獲第29屆東京JVC錄影節優秀作品獎,并讓漳源紙被錄入了日本版的《中國古紙譜》。
而漳源紙作坊,卻未能因為此次紀錄片而煥發生機。沿河的三個紙廠,垮得只剩中場一個了,最老的祖屋也垮塌,更多的年輕人搬到了鎮上生活。
而李秀樺此時已成立了一個致力于傳統文化保護的民間團體“拾穗者”,有更多力量的支持,讓他決挽救紙作坊。
一根毛竹的72般變化
究竟手工造紙有怎樣的魅力,值得費力挽救?
據悉,我們平時所使用的工業造紙的壽命很短,幾十年就會發黃變脆,郵票收藏都有“百年碎”的擔憂。美國國立博物館的藏書,都用高科技脫酸,才能長久保存。而宣紙等中國傳統手工造紙,被譽為“長壽千年曠世絕”。
而就手工造紙工藝本身,蘊含的民間智慧和燦爛的工藝就值得好好保護。
一張紙,幾乎要耗費一年的功夫。
按明朝典籍《天工開物》對造紙術的記載,流程包括砍竹、浸竹、斬竹、干打、濕打、抄紙、榨紙、松紙、焙紙等。
陳家作坊的造紙流程,基本與此相同。每個環節,陳三爺都能說出竅門和講究。例如,“砍竹”不是四季皆可,而只能用清明前后一周內的嫩竹子,構樹皮也只能用春天生長的新皮。
陳家作坊里的設備非常原始,非竹即木,木屋外即是兩個10平米的石灰池。
砍下的竹子,正是扔進這兩口石灰池,需經過2到3個月的時間,漚制腐爛為止,然后撈出,截成5尺5寸長短;然后用原始的春碓,在水力的帶動下一下一下地槌爛,木屋外的水車就是免費的動力系統,毛竹已成絮狀……
最難的是“撈紙”,這個非經年累月的手上揣摩不能成活兒。據說,抄紙工匠在槽邊重復舀水、抬起竹簾等動作,每次承受的重量足達20公斤。
《天工開物》稱“抄紙”為“蕩料入簾”,并總結出了“柔輕拍浪”、“持簾迎浪而上”、“抄漿著簾的一瞬間震動紙簾”這三大關鍵步驟。抄得太薄或太厚,都會降低成紙率。
即便是很熟練的抄紙工人,一天也只能抄到1500張左右。
古法造紙對環境的破壞很小,腐爛竹子用的是石灰水,在生產過程中已降解和蒸發。而現代造紙為了大幅提升造紙的速度,多用劇烈的濃硫酸和鹽酸,所以紙張壽命不長,還污染環境。
民間的夢想
如何讓紙民們能堅守家園、繼續從事古法造紙?解決生計窘迫就迫在眉睫。
“拾穗者”們先自籌資金,每月按時發放一千元給陳三爺,希望能維持工坊的日常運轉。然后,他們成立了一個叫“漳河源自然生態旅游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組”。
國內一家雜志幫他們提出了一個概念,“中國最美手工私游地”,讓李秀樺眼前一亮。
如果能有一些驢友們前往游玩,食宿費用加上購買紙張紀念品,大抵就應該能支撐作坊了。
“拾穗者”們頓時振奮起來,四處募集得來5萬多元,開始修繕陳家作坊的旅游食宿硬件設施;修橋花了2萬,修廁所花了1萬多,還在老房子里做了個陳列室……
他們用作坊的竹紙繪制了“漳紙工坊自助旅行地圖”,歡迎熱愛純凈自然和民間工藝的驢友們前往“徒步、登山、溯溪、游泳、露營、點篝火、喝土酒、親手做手工竹紙、住百年老宅、聽水聲蟬鳴……”
一時間,吸引了不少好奇的驢友們紛紛自駕前往。雖然去此地不算容易,從武漢開車過去,高速要走5個多小時,然后徒步山路1個多小時。大家還是背著帳篷,穿著溯溪鞋去探險。
漸漸的,“拾穗者”們又苦惱了。因為此地是湖北省自然保護的核心區,他們不希望因為商業開發而破壞原生態環境。于是他們在地圖上補充,“15人的團隊住宿和40人的露營”。
而且,他們也不希望紙工坊只是成為一個“非遺活態傳承”的秀場,只是表演給驢友們看看。工坊最終的生命力,在于紙的銷路。
李秀樺曾帶著陳家人,去全國各地走訪造紙達人,將工藝精細化,嘗試從民俗用紙向藝術用紙的方向轉型。
手工紙成本太高。大家嘗試在淘寶網上“賣紙”,97*43的大號紙10元一張,小的紙5元,銷路零落。大家又動腦筋,印制現代中國書畫、打印攝影黑白作品、剪紙、燈籠、做筆記本……
李秀樺們會如此堅持,因為之前他們曾成功“救活”了兩個文化項目:
一個是發現深山無人知的南漳古山寨,他們把它的美推到公眾眼前,后來有上市公司介入開發旅游,如今已是國家4A級風景區。二是老河口木板年畫,幫80多歲的老藝人申請非遺,從市級、省級再到國家級,現在老人和他的手藝都活得挺好。
為此,他們曾得到過“中國文化遺產保護年度貢獻獎”的表彰。
對漳源紙工坊,“拾穗者”們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