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盡其愛

英國人愛送卡片，所有的超市、郵局、禮品店都有卡片專柜，正兒八經的卡片店則叫“Card Factory”（卡片工廠）。生日、圣誕節、父母親節、提升慶典，紅白喜事全都離不開送卡。小兒出麻疹收同情卡，肥女初長成收祝愿卡，若是貴族在舞廳開舞會或在車棚開RAVE PARTY，則還要專門定制邀請卡……幾乎可以這樣說，我們的狗狗叼的不是拖鞋就是狗骨頭，大英帝國的狗狗，叼的則是卡片。

卡片一張2到20英鎊不等，最挑剔的，用的都是上乘紙漿，百年老樹，內容根據需要，已經在大印刷廠里依樣畫葫蘆地印好了，送者只需簽名再打上數個X（KISS的簡寫）即可，然后再裝進粉紅粉藍的香氛信封里，花上1英鎊左右的郵票寄出。窮人貪便宜，在1英鎊店大出血的時候，一買20打，送上個10年20年，所以你在2013年收到1980年那種印有喇叭牛仔褲加爆炸頭的卡片也不出奇。卡片一般自收到之日起，被SHOW在冰箱或者壁爐上，展示一到兩周。如果是圣誕卡片，則從平安夜SHOW至元旦日，然后就全都被當做廢紙扔掉了。

像我這種連銀行賬單信封背面的空白都要留著寫便條的人，看到垃圾箱里每天都有精致的粉彩紙或者高麗宣做的卡片，像冰山一樣堆在那里，感覺是非常的浪費！

不只是送卡片，在送禮這件事上，英國文化、尤其是低中產階級的文化里，無不處處流露出一種匪夷所思的浪費精神。送花，一打3到20英鎊不等，不能吃不能用就算了，也不好看，和日本人的花道比相差上幾個世紀，還要用昂貴的包裝紙把花包得跟個高位截癱病人似的；送葡萄酒也堅決不裸送，非把它裝進硬梆梆的套子里才罷休——買一送一的TESCO打折酒，配上從MARKSSPENCER淘的精裝禮品袋；又或，一塊在TKMAX排隊付款時隨意挑的換購蠟燭或肥皂，木乃伊似地裹上四五層香氛禮品紙，再加一根絲綢帶，搞得好像真的是御用的一樣！

浪費與虛偽，在這種文化里兼容并蓄，發揚光大。你說他們有多愛他人，那還真不知道，這一階層的人收完禮物，客氣一番，接著坐在一起喝茶，只要不是兩口子和情敵，談的基本上只是天氣、旅游見聞以及人身上最表皮的那層東西。

最近回國探親，看望一對老教授，他們至今還在使用結婚時收到的禮物，雙喜水壺和華南牌縫紉機，心里頓時激起一片漣漪。你和這些老人說低碳和ECO，他們也許覺得有點拉大旗做虎皮，但是說到節約，他們卻是大師級的，絲毫不亞于藝術家宋冬的母親趙湘源。宋東在英國展示其母50多年的寶貝，曰“物盡其用”，從化石般的洗衣機到牙膏管和生鐵鍋，英人無一不視為奇觀，于我們卻是生活的常態。我們文化里的送禮，講的是雪中送炭，又或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我老媽從來不送我生日卡片，卻趕在天不亮就起床到鬼市去給我買我愛吃的魚蝦，而我從英國帶回來的，則是各種治療高血壓風濕病的西藥；至于精美包裝和那些打印好的，不中看不中用又沒心沒肺的甜言蜜語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