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智慧 真話的力度

前幾日，有學生發郵件告訴我，她參加學校“挑戰杯”比賽的論文初稿已寫好，懇請我幫她看看。題目和內容我們事先討論過兩次，她的興趣在于“80后文學”的意義及其寫作困境。在那兩次的討論中，我讓她細讀文本并思考一個問題：如何看待“80后文學”作品中的類型化現象。為了讓她更形象地理解問題，我還告訴她網上有可供下載的自動化編輯的軟件，只需要對某些核心要素的參數加以限定，敲enter鍵就可以了。其實，這背后涉及寫作立場的問題。“修辭立其誠”，在新媒介已成為具有革命性意義的傳播平臺的背景下，也許這樣的告誡有些過時，畢竟網絡打破了傳統寫作的格局。“零進入門檻”“交互式共享”讓有文學夢想的人與大眾讀者可以共時互動，參與寫作、發表的“狂歡”。但我卻以為，這樣的文學生態，哪怕是老生常談的寫作立場問題，到了該直接面對并加以檢討的時候了。

有幸的是，這個時候我讀到了吳克敬的散文。他在其散文序言中說，“寫散文是因為有自己的話要說”，“說實話，說心里的話”，當然這也可以視為對巴金“講真話”傳統的回應。汪曾祺也說，他小說中的經驗來自他自己的童年回憶，“小說是回憶”，“必須把熱騰騰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樣，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經過反復沉淀，除凈火氣，特別是除凈感傷主義，這樣才能形成小說”。汪曾祺的小說如此，吳克敬的散文亦如此。他的筆觸飽含著溫暖，既有著自身人生體驗的釋放，又有著憂患意識的流露，文字背后升騰著一股力量：看似平常的敘述散發著日常的智慧，講真話的力度對當下花哨輕佻的文風也是一種很好的匡正。當然，很多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均有這樣的人文情懷，但要做到吳克敬那樣的境界還為數不多，也許這就是他被稱為文壇另一種典型的原因吧。

歲月神偷，1985年他就發表了成名作《渭河五女》。按照他自己的說法，為了更好地彌補知識結構上的缺失，他進入西北大學作家班學習，因為對文學懷著神圣的態度，其后曾一度擱置文學達二十年之久，1990年代進入《西安晚報》成為一名新聞工作者。在他看來，晚報時光應該是他文學素養醞釀的重要時期。而作為“西大作家群”中的一員，吳克敬的“另一種典型”意義還不足于此。新世紀十年來，“底層寫作”的風潮盛極一時。其間，文壇一直熱議的“作為老百姓的寫作”與“為老百姓的寫作”等話題，孰好孰壞的爭執甚囂塵上。一字之差，背后蘊含的立場差異可想而知。當然，這一話題背后有著西方后殖民理論思潮的影子，斯皮瓦克那句“屬下能說話嗎”的詰問可謂影響深遠。作為“西府之子”的吳克敬，卻沒有這樣的困擾，他以關中“愣娃”的血性，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文學立場：

生活可能是美好的，但卻常常使人失望，甚至絕望！而文學能夠彌補生活的這些不足，這就是文學的力量了，當我們感到生活的失望，可以埋頭在文學的山水中，在那里，也許能夠體會到一只月亮般溫柔的手，撫慰我們憂傷的心靈；而當我們感到生活的絕望，同樣可在文學的山水中體會到一只太陽般火熱的手，提振我們悲痛的靈魂。

這是他在第六屆中韓作家會上的發言，我們也可以從他的散文《吃太陽》《品太陽》等篇中讀出這種“文學的力量”：“我以為文學可以為神，神圣的文學像太陽一樣，是能夠溫暖我們，給我們營養的”，“神圣的文學啊！是該擁有太陽的質地才好呢”。至于日常的智慧，“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老話兒再明白不過。他的散文寫了好多與西府有關的事情，“當然還有一些與西府無關的事兒。便是這些無關的事兒，也與西府的情感、西府的理法息息相關，水乳相連。”比如，在《禮樂陌上》《斷臂玉蘭》等篇中就可以看出自稱“俗人”的他對文學功用的熱情禮贊：“禮樂陌上，無論白鹿原，無論古周原，無論別的什么地方，對我們人的道德和修養，在很長的歷史時期，所起的作用實在是太大了。”

我仿佛記得，九十年前的四月一日，是杭州《之江日報》創刊十周年的日子。為此，報刊特意出版十周年紀念增刊，其中就有周作人《地方與文藝》那篇雄文。文中，周作人強調不同地域文化的差異性，呼吁作家要抓住這種差異性，著眼于“風土的影響，推重那培養個性的土之力”，寫出有“異域情調”的作品來。“西北有高樓”，身處文學大省陜西的吳克敬也清楚其中的道理。而我想說的是，倘若一味地執著于“那培養個性的土之力”，不想有所超越的話，恐怕將是一種缺憾美。吳克敬曾說，文字的流傳比一時的名利重要，有這種認識固然值得稱道，但要尋求“文字流傳”的動力機制，恐怕超越“地方色彩”顯得尤為迫切了。若能再將自己的文學語言錘煉得更加典范、鮮明，就不怕這樣的“陜西制造”不會惠澤后世。

我以為，“吳克敬現象”一方面可視為他新世紀以來縱橫文壇異軍突起的命名，另一方面也不妨視為吳克敬的創作在陜西文壇格局上的優勢。祝福“吳克敬現象”玉樹常青，期待吳克敬老師續寫輝煌。

趙林

1982年生，河南正陽人。畢業于南京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文學博士。現為西北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教學和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