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的節日

不知為什么，到了這般年紀，我突然對死亡有種恐懼感，感到生命的長短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中，清楚地知道，“明天”不能再揮霍了。

這個念頭也許早已在兩年前埋下伏筆，那是母親去世前。當時，母親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太好，心衰。她平常除耳朵有點背，沒有什么大病，但近幾年，因心衰看過幾次醫生。醫生說，她隨時都有走的可能。母親住在二弟家，那天，弟媳和我談論母親的身體狀況時，說了那么一件事，她說，母親平常嘆氣，說“將來我老了怎么辦”？“將來”，我很是奇怪，那時母親已是79歲高齡，不是我不孝，將近80歲的人有這樣擔心，我覺得肯定有原因。果然，弟媳說，是的，母親請人給算過命，說她自己能活到88歲，幾個子女也各有各的壽命，還說出了一些具體的數字，包括我的壽辰。

怪不得母親每次不舒服去看病，醫生建議她住院，她都說不用，原來她心里有著那個88歲的堅定信念。當時我真不知該說什么，街頭巷尾的江湖胡謅她也當真？禍福旦夕，明天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母親一輩子安份守己與世無爭，我當然但愿算命先生算得準。母親長壽，對于我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況且一個人如能夠預知自己的壽命，誰能說不是一種幸福。

其實那天與弟媳談話后不久，母親就去世了。那天上午她又感到了不適，讓人帶去看病，醫生讓她馬上住院，家人幫忙把用品送入病房，她卻對醫生說，“急什么，我回去吃午飯再來。”醫生堅持沒讓她回家。第二天是周末，我去陪她，那天她很興奮，話題特別多，我很耐心地聽她說，又耐心地為她解除一些心結。不曾想，傍晚，她就走了，她與接我陪她的妹妹聊著聊著，上一趟廁所，出來就突然不行了。她是在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就走的，她的最后一句話：“我就這樣好死呀。”

要命的是，從那以后，我心里對生命的長短有了某種暗示。盡管常常念頭一出，就一笑置之，但還是左右了我的生活。

首先是一向睡眠好的我，莫名其妙地整晚睡不著，數數不行，半夜起來拖地板、練書法也不行，背“太陽在頭頂上照著，天空藍得發亮……”諸如此類的名家寫的催眠文字也無濟于事，經常痛苦得輾轉反側，恨不得馬上天亮。

在朋友中一直以牙好，年過半百沒發現問題得意的我，突然感到牙齒的不適，先是遇冷遇甜時倒牙，接著偶爾冷熱酸甜都不適了。于是在居住的小區中的一個以醫生的名字命名的牙科診所就診，當我走進去，問及名醫時，被告知要預期約，而且預約已排到幾天后。導診的工作人員挺熱情，建議我先讓其他醫生檢查是什么問題再預約。一個戴著口罩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女醫生為我敲敲牙看了看，問了問，說：你這是牙齦萎縮。我問為什么會有這種病，她說年紀大了牙齦萎縮，牙根暴露了，所以牙齒比較敏感，遇上冷熱酸甜的東西刺激它，它就會酸痛。那有什么藥可以治呢，我問。她說，牙齦萎縮沒有什么良藥，可以使用某某牙膏緩解。問及在哪可以買到這種牙膏。答曰，我們這有賣，200多元一支。我倒不是不相信她的話，我只是心痛錢，200多元一支的牙膏，天天都使用該需要多少錢哪。再說吧。我丟了一句話，離開了診所。

回到家，首先上網查，果然，說是牙齦萎縮是不可逆轉的。有很多原因造成，不良的刷牙習慣以及年齡是主要原因。問詢其他年長于我的人，都說沒有發現這種情況，這么說，自己真的衰老了？我真的有點心慌了。想去大醫院看看，我還是在意權威的意見的，可是人的本性懶惰使然，我對自己的牙病還是能拖就拖。

終于有一天晚上，我的牙痛得不行，這是大半輩子來，頭一次牙痛。痛得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第二天一早，就去省級大醫院掛了個號，先拍個片吧。醫生檢查了一下，就給我開了張單子。現在的醫療設備先進得確實是我想象不到的，拍了片，醫生直接在網上打開看到了。我小心地問醫生：“是什么毛病”？“蛀牙”。醫生答道。“不是牙齦萎縮么？”我有心結。“不是，是蛀牙。”醫生堅定地說。“需要治療。”于是經過殺根、放藥、補牙，三個星期的折騰，牙終于補好了，幾天后，吃什么都不再倒牙了。

隨著一次次跑醫院，看到人流熙熙攘攘的醫院及各色各樣的病痛對人類的折磨，我看清楚了一個道理：人生擺在我們面前的永遠有兩條道路，一條是活路，另一條就是死路。坦然地面對吧，無論生或死都是人生必然經過的路。

有一天，看史鐵生的文章，里面有句話讓我頗有同感，他說：“死是一件無須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是呀，死亡是每個人的必然節日，又何需恐懼又何必恐懼，坦然地等待好了。管它明天是什么，做好今天！

如果我未曾謀過面的算命先生，真能算準了我的壽辰的話，我何不好好地計劃余生，把想做的事好好地做一遍呢。這樣說來，我還應該感謝他。

如果我壽辰不如他所料，又何妨，我努力過，我追求過，我奮斗過，這輩子就沒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