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棄理性……

由辛夷塢網絡小說改編，李檣編劇、趙薇執導的影片《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可能是因為片名太長的緣故，被觀眾簡稱為《致青春》。這里，我們亦從俗。

《致青春》這部影片據稱票房價值頗高，已經排在中國電影票房歷史紀錄的第十四位了，可見還是比較受觀眾歡迎的。不過，受歡迎不等于就沒有問題，從影片的內容看，其最大的問題恐怕就是：張揚感性，不惜貼金；貶低理性，盡量抹黑。

影片的內容大概是：十八歲，為人行事非常感性的鄭微終于考上了青梅竹馬的鄰家大哥哥林靜所在城市的大學。當她熱情似火地步入校園后，卻遭遇林靜并未告辭就離她出國留學的打擊。

鄭微痛哭流涕，其室友漂亮的阮莞、假小子朱小北、精于世俗計算的黎維娟，以及酸文假醋的師哥張開、富二代少爺許開陽給了她許多的安慰。

特別是許開陽，有感于鄭薇的長相，對她展開了瘋狂的，不惜得罪朋友的追求。

同時，同樣因為長相，備受男生們歡迎的阮莞，情義深沉地守護著早已存在其心中的男友趙世永。

一次偶然的誤會，使鄭微與張開的室友陳孝正成為了死對頭。此后，鄭薇在一次次地攻擊陳孝正的行動中，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與自己價值觀不同，行為方式相反的高材生。于是，將瘋狂的攻擊突變為死纏爛打的追求。

陳孝正在鄭薇強攻與造成的周遭壓力下，終于突變成了鄭薇超級甜蜜的戀人。

畢業之際，陳孝正得到原先有意于他的，副校長的女兒曾毓誠懇的幫助，得到了公派赴美國留學的名額。鄭薇知道之后，認為陳孝正沒有及時告訴她，是欺騙了她，便決然與其分手。

而在此期間，阮莞的男友趙世永也使別的女子懷孕，在阮莞的幫助下，該女子感動打胎；黎維娟也徹底拒絕了考不上大學當民工，卻還想同她好的男友……朱小北則因一時沖動，在被冤枉偷了小賣部東西的情況下，砸了小賣部，被開除了學籍。

多年后，鄭微已是職場的白領麗人，再次與已經有女友施潔的林靜相遇，并希望與其結婚。而林靜的女友施潔為保住與林靜的關系，曾經有過自殺的經歷，鄭薇了解后，認為施潔肯為愛情拼死，勝過愛自己多于愛愛情的自己，便選擇了放棄林靜。

此時，從美國回來的陳孝正也找到鄭薇，希望與其重歸舊好，而鄭薇只愿意與他保留青春的記憶……

同時，準備與人結婚的阮莞，因為要與趙世永告別，匆匆忙忙地在赴約的北京街頭遇車禍身亡。其死后，一直不結婚的張開在墓前獻花，表示自己永久的暗戀。

看到阮莞墓前鮮花的鄭薇感嘆：阮莞終于獲得了不朽的青春。

說這部影片過度張揚感性，不惜貼金，首先，當然是說影片對所褒揚的主人公鄭薇的設計。

鄭薇的人物形象設計，脫胎于十五年前的電視劇，趙薇一炮打紅的《還珠格格》中的“小燕子”，編導甚至為鄭薇起了一個類似的外號“小飛龍”。其性格特征就是非理性，無厘頭的任性，不講理，依靠充滿感性的，小女孩的調皮中的可愛來打動人。一旦笑、叫、鬧三板斧失靈，不無性挑逗色彩的引誘失效，就只能破罐子破摔，耍賴皮了。

這些，在影片開場不久的“鄭薇違規燒電爐，致使宿舍斷電，被管理員訓斥”一場戲中有所表現，當然，在與陳孝正的，從攻擊到追求的戲中，展示的更為充分、飽滿。

更重要的，是對鄭薇兩次愛情生活故事的設計：

先是鄭薇與林靜的愛情故事。鄭薇與林靜的愛起源于青梅竹馬的童戀，完全是感性的，幾乎沒有絲毫的理性基礎。鄭薇能回憶起來的，就是別人的羨慕與嫉妒。林靜與鄭薇分手，也沒有關于理性成分的交代，給人的印象僅僅是：留學更有號召力，一走了之。但是到了影片的后半部，編導又讓林靜沒有去留學，還就留在了鄭薇讀書的城市里，這就更莫名奇妙地非理性了，為什么沒有去留學，也不告訴鄭薇呢？影片沒有交代。只說林靜有一次找過鄭薇，看到她在對陳孝正快樂地笑，所以沒有見鄭薇。但是，此前很長時間，鄭薇都是在找陳孝正鬧事的，此后也有很多與陳孝正不好的時候，為什么就這么巧，而且就不會找到鄭薇本人，求一個準確的答案呢？

更無理性的是，多年以后，鄭薇與林靜重逢，鄭薇想與林靜結婚，并且在此前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數次相會，鄭薇甚至深夜跑到林靜家里去，還說“里面就是有別人我也要進去”，卻會不了解林靜已經有了施潔。以至于最后，在林靜父親的墓前，鄭薇已經說了要結婚的話，卻又離開了林靜。

這等情節設計，理性成分實在稀少，感性的隨心所欲則比比皆是。

其中，鄭薇到林靜的宿舍去，聽說林靜已出國，就抱著正在穿褲子的林靜的同學，大哭大鬧，使得那位男生的女朋友發生誤會的細節，應該是留給觀眾的，最非理性的設計。

不過，更多的非理性無疑還在鄭薇與陳孝正的戀愛故事中。

鄭薇是在發生沖突的過程中結識陳孝正的。接下來就是鄭薇不間斷地，從各個方面發起的進攻，弄得陳孝正不但上課受影響，就連吃飯都吃不成。

給觀眾的印象，用旁觀者許開陽的話講：你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但是，影片的編導偏偏要讓鄭薇愛上陳孝正，為什么會愛，影片從頭到尾，沒有一句交代。

不過有趣的是，如果編導將他們的愛情定位在非理性的感性上，為什么當陳孝正撫摸鄭薇的乳房時，鄭薇的反應不是帶有性色彩的，肉體的感性呼應，而是冷靜地發問：

我的是不是太小了？

這使得陳孝正頓時停下了撫摸，回答：

還行，我沒有見過更大的。

鄭薇聽了似乎很滿意。

這種設計算什么呢？對感性的調侃？對理性的諷刺？還是編導自己的失措？

影片中，陳孝正對鄭薇感情的轉變，顯得最為缺乏理性色彩。本來，陳孝正是堅持“道不同不相與謀”的，更何況他已經決定好好學習，在大學期間不談戀愛，就算是對追求他的副院長的女兒，與其聲氣相投的曾毓，他也是竭力保持距離。在與鄭薇的關系中，編導似乎設定其從同情開始軟化，比如因為鄭薇詐稱扭了腳，他伸手去拉她；又如鄭薇謊稱過生日，陳孝正去吃蛋糕。可是編導又沒有讓他們的戀愛就此發展下去，而安排鄭薇深夜在男生宿舍打牌，與陳孝正發生爭吵。然后，卻突然把陳孝正推入轉變，讓他愛上了鄭薇。為什么？完全沒有任何理性色彩的交代。

就連因為陳孝正要出國，鄭薇與其分手，也是缺乏理性色彩的。

陳孝正是公派出國，從理論上講是必須回來的，鄭薇完全可以等他回國。至于他后來沒有回國，那是另一回事，當時應該不會先知先覺。但是，編導根本沒有相關的理性設計，而是讓鄭薇要求陳孝正留在國內，與其相守，過窮日子，被陳孝正拒絕。

更滑稽的設計在多年以后，原先不無理性色彩的陳孝正，在經歷了國外的生活歷練之后，似乎也變得缺乏理性了。例如，從前絕對不碰的香煙，他也抽上了，莫名其妙地學著當年許開陽講過的話，一定要追求到鄭薇，誰也不能阻擋。而實際上，卻語言大于行動，不過是來了一段非理性的口頭表白。

影片的編導對貫穿全片作為主要情節的這一段故事，做這樣非理性的處理，并且加以歌頌，原因恐怕只能歸結為其有意張揚感性，不惜貼金。

如果進一步深究，影片中涉及愛情的，幾乎只要是正面的，全都是設計成缺乏理性的。

為鄭薇與陳孝正的愛情線做輔的，阮莞的愛情線就是傾向感性的：

阮莞深愛著趙世永，別的男同學來誘惑她，絕不動心，為什么？沒有任何理性的交代和相關描述。趙世永酒后搞大了別的女人的肚子，阮莞沒有半點怨言和指責，只是臉色沉了一沉就去為他借錢，幫那女人打胎，為什么？沒有交代，更無理性暗示。那打胎的女人在阮莞的陪同下深受感動，說：

趙世永配不上你。

阮莞卻對趙世永說：

下不為例就是了。

后來，輪到阮莞懷孕了，告訴趙世永，他嚇得半死，阮莞只好說，我是騙你的，由鄭薇陪著去打胎。并且，無奈地與趙世永分了手。

阮莞的這場四年以上的愛情的基礎是什么？不但從理性的角度看是空白，就是從感性的角度看也夠蒼白的。或者，這只是影片編導的感性泛濫，理性失控？

此外，朱小北的戀愛是暗戀，沒有理性的色彩；張開的戀愛也是暗戀，理由只有感性的覺得阮莞漂亮；許開陽的戀愛雖然狂熱，但是理由一樣也是在外貌上，非常感性。

就連“大群眾”小胖的戀愛也是被胖女生“睡了”，其對阮莞的暗戀也不過是看其漂亮。

當然，不是說漂亮不是戀愛的理性理由之一，而是講，如果一部戀愛戲將戀愛的基礎全都落實在漂亮上，其非理性色彩就過于濃重，以致以理性為最主要特征的人的本性，被更具動物色彩的感性所淹沒，變得人性、人味俱不足了。

更何況，影片的編導又從另一個方面，在貶低理性，盡量對理性抹黑。

從與阮莞相關的情節看，冷靜處理“趙世永弄大別人肚子”事件，不大吵大鬧，應該是有理性色彩的，但是，影片編導沒有讓趙世永有所回應，而是讓觀眾覺得，阮莞的理性是一種懦弱，為其以后的自尋倒霉預作了鋪墊。

同樣，在阮莞結婚前夜，趙世永希望她到北京一起，欣賞一場青春年月里兩人都喜歡的音樂會，阮莞欣然同意，應該說也是理性的。但是，影片編導讓阮莞死在路上，這無疑也是在抹黑理性，讓觀眾覺得，還不如感性地分手即仇人，何必藕斷絲連，自己找死。

還有黎維娟的愛情戲，從理性的角度講，有自己的愛情條件，并以此來選擇對象，是最講理性的，但是，影片的編導卻要將其低俗到，落入惡劣的物質計算中去，好像理性的愛情就是身份、地位之類，沒有感情色彩的世俗交易。

最重要的是，影片中最為理性的人物陳孝正的理性，也被影片的編導當作負面來描寫：

在校內不談戀愛，集中精力學習是不懂感情的冷漠；精益求精的學習，惟恐一分一厘的誤差會使事業與人生垮塌，只是迂腐；為了出國，擱置愛情是自私……為了更好的物質生活而奮斗，包括跟外國人結婚，更是可恥、卑下。

其實，晚戀、珍惜機會好好學習，在科學上精益求精，完全是理性的優點，為出國深造擱置愛情只是個人的選擇，為了更好的物質生活奮斗，是人生的本性。

至于自私，則正是影片編導所歌頌的感性十足的愛情最本質的基礎。

理性地看，愛情的本質是大自然在造人時，為了讓自己的造物繁衍下去，在人的基因里預先設定的，最具誘惑力的，肉體與精神結合的一種人類不可抗拒的欲望與歡悅。從這個角度看，對愛情的滿足，不可能不是自私的。實際上，每個人的戀愛，都是按自己內心的標準在外部尋求共鳴，戀人就是其共鳴的介質，就算為其去死，也不過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標準獻出生命，只會是自私過人，而絕無所謂“無私”的犧牲。

影片中，編導讓鄭薇在知道施潔曾為林靜而自殺時，說：

她比我們強，能為愛情拼死，我們愛自己，勝過了愛愛情。

或許，影片的編導是將這句話作為全劇的哲理中心，至理名言的，但實際上，這只是小青年的一句糊涂話罷了。其表達出來的是對愛情與人之本質的、膚淺的理解。

從當今的現實看，生活中男多女少，女子大多為了自己的物質需求，尋求富有的男子，而富有男子又要找漂亮的女子，但是漂亮的女子又因其漂亮，有可能挑三揀四……而不富有的男子和不漂亮的女子只能處在“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窘境中做夢。于是，人人都覺得自己心中淤塞著一團崇高的，抒發不出的愛情，而埋怨對方不愛愛情，一味自私地愛著自己。其實，這種人才是實實在在的自戀者。正因為此，在當前的戀愛中，理性似乎就成了見不得人的，卑下的算計。頭腦發昏的感性沖動倒成了高尚的東西。影片編導讓林靜說：

愛情是一條河，我們都是瞎子，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

可是編導自己的愛情，難道真的就沒有理性因素，只是在感性的沖動中摸石頭？

簡單地問，放棄公派出國，混在難以找到工作的人群中過苦日子，你們干不干？

實際上，世界上又何止愛情需要理性，在人世間、社會上，面對一切，是必須用理性來控制感性的。曾經有一位延安時期的干部這樣說：

當年在延安我們想得很簡單，認為我們都是好人，由好人來管理社會，不可能不管理出一個好的社會來，可是，現在看來，這種想法過于感性了，社會的管理是理性的過程，首先要有一個好的管理方式、一個合乎規律的管理方法……

也就是說，社會必然是按照社會上大多數人的愿望和實際水平運轉、發展的，少數人，就是再精英，其想法再好，如果大多數人不同意，沒有能力實行，還是勉強不出好的結果來。

《致青春》的編導偏愛感性，缺乏理性，甚至蔑視理性的特點，在電影語言上也是有所表露的：

影片一開始，用動畫展示的童話大湊合就是全憑感性的雜燴，缺乏理性頭腦的關照；然后，鄭薇一身城里時髦打扮，卻身在窮鄉僻壤的末等小火車站上出現，以及在影片后部，此場景的再現，林靜的進入，同樣語焉不詳，使觀眾不知所云。

致于鄭薇與林靜追逐被風吹走的大學入學通知書，更是對“好萊塢”影片《百萬英鎊》的拙劣模仿。人家表現出的是，流浪漢對金錢的饑渴，而《致青春》的編導在這里所表現出的只是，對“好萊塢”的致敬。

此外，令人不知所云的設計還可以列舉出許多。

可見，編導，特別是作為導演的趙薇，實在是感性泛濫，理性不足。

然而，這部影片作為趙薇的碩士畢業作業，竟然得了北京電影學院的歷史最高分——99分。趙薇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導師看了三小時的粗剪，給了我99分，因為藝術沒有滿分。我也很驚訝，覺得這個分是不是太高了。但這也讓我挺有信心的。

難道粗剪片比完成片更好？從完成片看，影片過了四分之三之后，就顯得語言混亂，風格也與前面的不同，呈現出藝術上的斷裂、不相銜接，這實在是讓人不由得懷疑，這位導師是否也是缺乏理性的，純感性藝術教育家？

影片監制關錦鵬曾說，趙薇的表現是“強悍”的，每天都跟打了雞血一樣，經常蓬頭垢面地在片場忙活，工作起來就忘了時間。開拍的第一天就讓劇組連續拍了30個小時。

我都撐不住了，她在現場連打瞌睡都沒有……第一天就這樣，不怕嚇跑工作人員嗎？

編劇李檣則說：如果演員演不出來她要的狀態，她真的會歇斯底里的！

她自己說：我不怕被問到票房。很多從小到大喜歡我的影迷在電影開拍之前就說了，拍電影是你的事，票房是我們的事，你就別管了。

在這樣的具體情況下，影片的理性被感性排擠是必然的。

必須明白，在這里，得到觀眾的喜愛、票房價高，只說明了編導及其作品的水平與大多數觀眾的水平相當，從而獲取了共鳴，而絕非作品有多么高的藝術與思想水平。

陽春白雪和者蓋寡，下里巴人滿城皆應。此之謂也。

如果拿趙薇自己所說的作為標準：

我拍的是我們大陸人的青春史，不是明信片式的小清新，也不是拿幾個小故事紀念我自己的青春。我希望拍出一種時代感……

那么，《致青春》就是一部明顯不及格的作品，因為影片丟棄了反映時代與生活不可或缺的，統領感性的理性。

至于“時代感”，不妨對比一下題材類似、片型仿佛的臺灣影片《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在編導的描敘中，我們清晰地看到了臺灣從威權政治走向民主的腳步，而且發現了這個過程在普通青年人心中留下的時代烙印。

據趙薇自己說，以后不會再當導演，僅此一次。“我還是做演員好……我還是好好減減肥、健健身，演幾個我覺得過癮的角色好了。”

看來，她還是明智的，過于感性不利于當導演，但就算當演員，也是需要理性的，以“好萊塢”著名女演員梅麗爾·斯特呂普為例，理性的表演有目共睹，被稱：演得有頭腦。

至于編劇，有人認為接近瓊瑤，但是瓊瑤的理性基礎是中國的傳統文化，特別是道德特征，其劇作，從未感性到遁出此理性范圍的。

總之，莫棄理性。無論生活還是藝術。否則，一味跟著感性漂泊，必將成為棄兒，無所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