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畈:一個印象
宋畈,江山一角,小隱和低沉
于往事。漠漠水田
滋養一方姓氏,青青黃黃
崗上種棉花,也種骨頭
夜晚的星光和磷火,藍,略有不同
牛背鷺掠閃的村莊,從一眼活泉
向湖畔繁衍
一條木船曾經停在湖面
打撈銅錢和陶器。唯余空茫
唯余祠堂、花幾、桃符、老楊樹野性的
暗綠,神定的樹干
叩拜的人奉上火焰,祭祀時光
在臘月,一年的時光露出根
宋畈的人懷揣財富,攜風雪而歸
把青黑的瓦檐換成白色小樓
背山面湖,占盡風水
但是空寂,席卷一切往事
鼎沸之后,雞鳴和犬吠突然沉默
云在畈里靜修
雨水擊打湖面,獨自拔節而開花
那條木船,將在雨中重現
敖包
騰格里神知道,草原深處的石頭
并非心靈的遺址。當我撫摸
高過頭頂的祈禱,一個牧人的念誦
低于馬蹄,低于風寒帶來的
疼痛的腿疾。遼闊中響起金石的回應
他曾領著牛群和羊群,在夜晚的篝火邊
安放五谷和弓箭,手中握緊
不散的亡靈,牛羊的血,壘石成堆
我順著時光,繞行,三圈之后
已不知哪一塊石頭上,殘留雜念
插在敖包上的樹枝,堅持眺望的高度
五色經幡層層疊疊——
流云,敕勒川
是否有狼群的秘密,遷徙于青黃?
草場同欄邊凝神的馬
溫潤的眼睛,波動草海,至蒼茫,至天邊
靜水一樣善良。雨,在路上……
籠蓋四野的星光下,石頭的
呼吸,彌散銀子的光
它們一定經歷了前世肉身的歡娛
和苦難。轉入自由的長歌
草原寂靜,美而無涯
看到敖包的牧人,也看到雨的方向
長生天!
祁連山的雪
只有祁連山,砥止西北一角的蒼茫
雪隨著山脈展開,打破了沉默
和黑暗之間的堅冰
風穿過河西走廊,沒有任何味道
我感受到黑色的硬度和松弛的明亮
一如萬物起伏,比我的內心更能保持本色
雪不斷覆蓋,堆積,難以承受地滑向
嘉峪關的春天。我大口呼吸,不敢動
一動,就可能滑向溫軟的江南
這時。那時。我都要面對現實和想象的
風雪交織。生活因此而增加份量
沙與石。粗糲與寒冷。想象一轉身——
雪真實地降落。在戈壁上流動
沙漠不動聲色地吞噬……干渴
但現實無從轉身,雪只落在祁連山上
低溫的高度。那些在我手心
融化的雪,都要復活,返回白楊樹的綠芽
我只有空。神和雪,只在空中閃現
春分之夜
有一只手推動傾斜的雨
堅定地垂直
黑白琴鍵的夜晚,泄露春意
有人醉解鄰座的姓名,又反復唱
“夢回大唐……”那時光壓抑的
沙啞,無力把持醉與夢
和糅雜燈光的啤酒泡沫,勉強掛在
玻璃和語言的幻境里
春分是清晰的。晝與夜,均分
他們說這是最高的道德和烽火
點燃田野的理由,是形而上的
辯證法。是柯尼斯堡星空下的
烏有之物。而我僅僅關注生活
一只雞蛋在后堂廚師的手里
如何捏碎、攪拌、下油鍋,其中
有綠色的韭菜、本能、愛和卵磷脂
也有質疑、克制、游離不定的
目光,難以掩飾怦然心跳
海邊散步的人和拾荒者的身影
在遙遠的月光下重疊——
波浪的合唱,卷起遺忘
當我和溫暖披著同一張羊皮
走過鐘樓的陰影和居住地
并沒有獲得合適的身份證明
黑暗中完全消失的原野
寬容自然深處的割裂。給出
存在與虛無同時在場的權力
柯尼斯堡,德國哲學家康德的家鄉。
倒春寒
突然,一只斜著飛行的雪鴉
平衡雙翼,從一段自然史的盡頭
折返。立春的大地,向雨水延伸
但必須克制一切生命的欲望
希望是另一種歷史
像必然消逝又意外返回的雪
總會開出異常冷峻的花朵
山坡上覓食的雪鴉,純粹的黑
對立中升起的希望,真實
如同一場騙局。雪在響動——
屏住呼吸的獵人,悄悄靠近
陰影下的空茫。他可以做到
克制欲望,而無限保持希望
無限……只是希望。甚至無法超越
一個人的想象和眼下正經歷的
倒春寒。云的溫度持續下降
湖邊的人,像往年一樣去看水
久久地蹲在堤壩上,他沒有等到
春天的先知,在水面上放出一個氣泡
這并不能改變世界惟一的
秩序:可以倒敘的不可逆性
我寫下這首詩時,盡管是深夜
窗外,己然春暖花開
我還要小心翼翼地繞開
那喂養花朵的春天的死亡
像一對愛撫的情侶,當他們解開
希望的紐扣。突然
傳來陌生而沉重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