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太宰治的小說《おさん》,雖然題目和情節內容等都與《情死天網島》非常接近,但是不能單純地把題目中的“おさん”理解為就是《情死天網島》中的賢良的妻子おさん。小說中的“おさん”既有誘惑丈夫破壞家庭幸福的“狐貍精おさん”的寓意,太宰治又同時讓她兼有不為丈夫放棄自我的堅強妻子和一個偉大母親的形象。
關鍵詞:太宰治;狐貍精“おさん”;新版“妻子おさん”;新版“母親おさん”
前言
1947年10月,太宰治在《改造》上發表了《おさん》一文,講的是戰爭期間由于丈夫的出軌導致家庭破碎的故事。戰爭爆發后,為了躲避戰火妻子帶著年幼的孩子被疏散到了老家,后來又輾轉寄居到朋友家里。四個月以后,當戰火停息,受盡苦難的妻子帶著孩子衣衫襤褸地回到東京的家里時卻發現物是人非,丈夫不僅失去了工作還有了情人。徘徊于家庭和戀人之間的丈夫忍受不了心靈上的痛苦折磨最終選擇了和情人投河殉情。這樣的故事情節和近松左衛門的凈琉璃《情死天網島》非常接近,太宰治不僅把小說的標題設定為“おさん”,而且還采用了“女性獨白體”的形式,通篇以妻子“我”的敘述來展開。這樣一來,讀者很容易把“おさん”理解為就是妻子“我”。當然,在一定程度上來說,題目中的“おさん”和“我”有很大的關聯,把“我”理解為“おさん”不能說是錯的。但在熟讀文章之后就會發現,這么理解具有片面性,因為文中的“我”不僅僅是“おさん”, “おさん”也不僅僅就是妻子“我”。
一、狐貍精“おさん”
關于“おさん”,在日本大約有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一個是上面提到的《情死天網島》中那個感動于丈夫和情人的戀情,不惜出錢讓丈夫替情人贖身的妻子おさん。另一個是民間版本的,化身成美女專門誘惑有家室的或心有所屬的男人的狐貍精“おさん”。 因為《情死天網島》已經被多次編成戲曲和拍成電影,妻子おさん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被大多數日本人熟知。另一個雖是民間的版本,但是相信博學的太宰治不會沒有了解。
從疏散地回來后,“我”一直懷疑丈夫有了別的女人,但是也只限于猜疑,文中一直沒有具體交代,直到有一天,在一夜未歸的丈夫身上“那時候一晃,我看到了丈夫下巴底下趴著一只紫色的蛾子,不,不是蛾。因為在我新婚的記憶里也有類似的東西存在過,我又看了一眼那個蛾形的印記,吸了一口涼氣。丈夫也好像意識到我發現了,驚慌失措地把搭在肩上的濕毛巾的一端笨拙地遮在那個吻痕上,我這才明白原來在肩上搭濕毛巾一早就是為了遮蓋那個吻痕。可是我極力裝作什么也沒發覺”。一個吻痕不僅使“那個女人”浮出了水面,也讓妻子知道了丈夫和“那個女人”之間的親密程度,因為“在我新婚的記憶里也有類似的東西存在過”。當“那個女人”的存在成了不爭的事實之后,雖然“我極力裝作什么也沒發覺”,但是妻子和丈夫之間的對話無形中成了沒有硝煙的戰場。丈夫忍受不了心靈的折磨決計和情人殉情,離家前夫妻間的最后的對話讀起來非常耐人尋味:
“你不在家的期間,如果有持槍的強盜進來怎么辦啊,”我一邊笑著一邊說(啊~悲傷的人總是在笑)
“那你就對強盜說,我丈夫精神有問題。持槍的強盜也斗不過精神病吧。”
“悲傷”的“我”強顏歡笑,心卻在滴血,這些都是因為“持槍的強盜”的存在。在“我”帶孩子疏散到鄉下不在家期間“持槍的強盜”搶走了“我”的丈夫。迷惑丈夫,擄掠丈夫的心,在妻子“我”的眼中“那個女人”不僅僅是“持槍的強盜”而是不折不扣的“狐貍精おさん”。丈夫了解“我”的話中的含槍帶棒,一邊自嘲一邊進行著自我辯解:我只是一時精神有些問題,但還是敵得過狐貍精的誘惑的。接下來妻子問到襯衫的行蹤時,丈夫用了一句“這一點上比持槍的強盜下手還快啊”來暗示把賣襯衫的錢用在了“那個女人”的身上,自己有些不可救藥。
在文中雖然多次提到過 “那個女人”,對 “那個女人”卻自始至終也沒有正面描寫過,只有在太宰治同年發表的《父親》一文中,我們似乎能找到相關的信息:毫無姿色。并且強調自己和她(她們)在一起喝酒、瘋玩的感覺就像在地獄中一般。盡管滿心不愿意卻仍留在她(她們)身邊陪著以至于一夜不歸,把這樣的自己歸為“令人難以忍受的男人,具有令人悲哀的弱點”。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的丑態被女兒發現后“父親”痛苦得有“失去呼吸的感覺”。現實生活當中的太宰治,作為父親一邊憧憬著家庭的幸福,一邊又沉湎于罪意識,用女人和酒麻醉自己。在荒唐中越陷越深以至于無法自拔的他是痛苦的,不僅傷害了家人,也使自己走上了不歸路,在責怪自己軟弱的話語下“那個女人”也被他深深惱恨為“狐貍精おさん”了吧。
二、新版“妻子おさん”
在妻子的懷里
棲息著鬼魂嗎
啊,啊,啊,
還是棲息著蛇啊
這是《情死天網島》中有名的獨白,丈夫治兵衛有了情人小春,并和小春愛的死去活來。想到丈夫情移他人,自己再也得不到丈夫的關愛,妻子おさん不禁悲從中來,痛苦之余發出了這樣的怨憤之詞。在小說《おさん》中妻子兩次借用這句有名的嘆息抒發自己不同的心境。丈夫把家庭外的戀情比喻成革命,相信只有革了舊家庭的命才能開展新的戀情。但是因為丈夫的軟弱,卻又不忍心親手破壞家庭的幸福。看著因此而痛苦不堪的丈夫,妻子發出了おさん的嘆息,同時又發出和おさん不一樣的疑問:我必須把我的命運寄托在老天身上嗎?忍耐著,祈禱丈夫把愛的風吹向我嗎?接下來又暗下決心:我有三個孩子,為了孩子,暫且不分手吧。這種暫時的委曲求全其實就是以后某個時間再分手也不遲的心理暗示,也就是說即使沒有丈夫后來的殉情,妻子早就做好了分開的心理準備。“男人們總是誤以為心里有妻子就是道德的。即使有了其他女人,他們總是認為我沒忘我的糟糠之妻啊,并把它理解為是善事,自己是有良心的。男人們堅信必須時刻要做到這一點。于是,在開始愛上別的女人的時候,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擺出一副憂郁的樣子,嘆息道德如何煩悶,受丈夫的感染,妻子也不斷地嘆息、陰郁。如果丈夫平心靜氣地快活的話,妻子也不必有下地獄的感覺了。要是愛上了別人,就徹底把妻子忘掉,心無旁騖地去愛吧。”在妻子眼中這時的丈夫已經是“像幽靈一樣,幾乎好像不是這世上的人了”。對“幽靈”丈夫的希冀不再是夫妻之愛,只是給孩子們一個表面完整的家。因此從這一刻開始妻子劃清了和丈夫之間的界限,可以說夫妻關系名存實亡。第二次的嘆息,是妻子對自己的這種態度的進一步肯定,給了自己勇氣后的妻子心情是愉悅的,于是像妻子希望的那樣,就此夫妻間又恢復了表面平和的氣氛。
可以說是妻子代替丈夫進行了家庭革命,在這之前,妻子一心要努力維系夫妻關系,那時候丈夫情人的存在對于“我”來說“作為這個世上的人的妻子,那是比任何事情都要令人心痛的事”。 隨著丈夫的離去,妻子身份的消失,情人的存在,情人的懷孕,甚至是對兩人的殉情,妻子的反應都是“就那么點兒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和《情死天網島》相比,《おさん》強調的不是妻子的善良忠貞,應該說是突出了妻子堅強的忍韌的性格特點。
三、新版“母親おさん”
剛才在上文也提到過,妻子雖然放棄了和丈夫之間的夫妻情分但是為了三個孩子決定暫且忍耐著不和丈夫提出分手,也就是說文中的“我”作為妻子很堅強,作為母親的形象也是分外鮮明的。
我讓長男和二女兒睡在旁邊的四疊半的房間里,把他們哄睡后我又做針線活做到十一點左右,然后把蚊帳掛起來,我躺在長男和二女兒之間,我們三人構成的不是“川”字,而是一個“小”字。
丈夫有了外遇,意識到家庭出現危機的妻子回憶起曾經的幸福:結婚至今丈夫幾乎沒有動手打過我罵過我,夫妻之間一直相敬如賓,只有一次例外。那還是在女兒雅子三歲的時候,家里來了客人,“我”忙著在廚房里收拾,準備飯菜,雅子在客廳里惹了禍。丈夫喊我讓我把孩子抱走,換氣扇的聲音遮蓋了丈夫的喊聲。生氣的丈夫“蹭”地拉開廚房門怒氣沖沖地瞪著我......看來是夫妻間的不和諧的一幕,但是回憶這段生活的妻子應該是心懷幸福感的。在太宰治后來的《家庭的幸福》一文中特意強調了表面的家庭平和并不代表真正的幸福。對于妻子來說,夫妻間的吵吵鬧鬧何嘗不是一種情趣呢?那時“我”和丈夫之間有雅子,三人構成了一個幸福的“川”字;而如今時過境遷,由于丈夫的缺席,家庭的幸福縮水,家庭變弱變“小”,“我”不得不當上一家之長。夾在孩子中間的“我”成了孩子們的依靠,但反過來講,夾在“我”兩邊的孩子,不是同時也成了“我”活下去的依托嗎?
結束語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看出,《おさん》雖然情節內容的設置和《情死天網島》非常的接近,但是卻不能單純地把題目中的“おさん”理解為就是《情死天網島》中的賢良的妻子おさん,因為小說中的“おさん”既有誘惑丈夫破壞家庭幸福的“狐貍精おさん”的寓意,也有太宰治心目中的另類的“おさん”。說起另類,那就是,太宰治不希望她為了丈夫放棄自我,而是要她堅強,讓她擁有作為女人高度尊嚴的同時,也賦予了她偉大母親的光環。不可救藥的丈夫=父親沒了,偉大的母親還在,她會牽著孩子們的手繼續走下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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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橋英夫 《‘易受傷’和生死》 《昭和作家論 103》小學館 1993年12月。
[3]野原一夫 《太宰治的語言》 筑摩文庫 1998年5月。
[4]仁池壽美 《太宰治 關于女性獨白形式作品的考察—以十五年戰爭期間為中心--》《愛知淑德大學國語國文》1994年3月。
(作者單位:大連大學日本語言文化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