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母愛是世間最偉大的力量。從小到大,習慣于母親的等待,依賴于母親的等待,總覺得,母親的等待是天經地義的,永遠不會枯竭的。
記憶里,時常涌現的畫面鏡頭,似乎除了母親忙碌勞作的身影,就是她熱切焦急的等待。
母親的等待在必經的放學路上,不停地四處張望,望眼欲穿。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沾滿著母親惴惴不安的痕跡。
母親的等待在裊裊炊煙里,涼了又熱,熱了又涼的反反復復。那冒著熱氣的芳香,升騰著母親千絲萬縷的愛意;
母親的等待在擁擠熙攘的車站中,翹首以盼,腳步急切而匆忙。那掠過的一張張陌生的臉,記錄著母親等待倦鳥回家的歸期。
母親的等待在身穿婚紗喧鬧的目送里,眼里泛著點點愛戀與喜悅。那婚禮進行曲的華章,奏鳴著母親等待女兒未來之路的幸福甜蜜。
時時刻刻,感知母親那份等待的焦急與不安的存在。
更多的時候,母親的等待是站在樓前的甬道旁,等待周末攜夫帶女回家的團圓,她總是早早準備了一桌好菜,沒心沒肝的我們總是姍姍來遲,不是到超市購物耽擱了時間,就是路上擁擠堵車,要不就是與不懂事的小女兒弄了別扭,誤了回家的點……
愛人享受不了母親久久的等待,叮囑說,以后,不要給母親準確的回家時間,免得老人總是等待。一語點醒夢中人。恍然驚夢的我故意把回家的時間推延滯后,或者不提前告知,突然的從天而至,既讓母親意外驚喜,又讓她嗔怪假怒。喜歡看母親驚喜的臉,喜悅的目光。但是,母親把每一天都當成了隆重的等待……
多少個夜晚與白晝,母親在靜靜地等待。
母親的等待,是一幅幅水墨畫,色彩紛呈,蘊含母愛,在希望與失望中交疊,在驚喜與意外中碰撞,鋪墊著兒女綿綿的成長道路。
母親的等待是一條清澈的河,河水從身邊流過,每一滴水珠都是母親愛意盈盈的眼神,滋潤著干渴的心。
母親的等待是一條小小的絲帶,用母親的皺紋小心翼翼地系著,纏著。
在母親的等待中,羽翼豐腴的一只只小鳥在藍天下自由飛翔。梧桐樹在母親的等待中,漸漸地長大了,長粗了,從青澀走向了成熟,根深葉茂,而母親卻一天天老了,腿腳不再敏捷,腰也略微彎曲了,站立時,需要依靠著老樹。
我們總有種種借口,為工作忙碌,為孩子忙碌,為朋友同學忙,時常忽略了母親的等待。說好了要回家,卻突然有了不得不去的應酬,轉眼,讓母親的等待瞬間成空。三五知己電話相約周末小聚,不得不再次讓母親急切的等待黯然失色。母親卻沒有一句怨言,只淡淡地一句,你們去忙吧!忙,充斥著生活的角角落落。忙,似乎成了最美麗的借口。忙忘了時間,忙忘了母親無言的等待,忙忘了百善孝為先。
那個無情悲痛的秋天,黃葉紛飛,我靜靜地守護在母親身旁,我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守護在母親的病床前,是的,她所要等待的親人,都圍站在她的跟前。母親滿含深情地一一望著我們,然后,帶著對生的無限眷戀,對我們的萬般不舍,安靜地走了,無聲無息。
從此,所有熱切等待的門在那一瞬間都幽然關閉了,再也沒有人能牽腸掛肚地開啟那扇等待的門,孑然一身的我被命運狠狠地拋棄在歲月里。甬道寂靜,冷清落寞,飛翔的候鳥,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歸期。
每次走在回家的路上,冷風吹過,失落空蕩的心猶如天上的彎月,殘缺著、反射著清冷的余暉,讓我不得不抱緊肩頭。
夕陽斜照的傍晚,我看到了母親,她依舊站立在樓前的梧桐樹下,看見我舒展了眉頭,疾步迎上來。我看見母親揚起的白發與老樹遙相呼應,動靜結合,和諧溫馨。我仿佛又聞到了母親散發出淡淡的體香,看見了母親美麗高貴的容顏,厚實的梧桐樹葉遮蔽著她褶皺的臉,目光還是那么堅定。走向前去擁抱母親,卻唯有那棵佇立了幾十年的老樹。思念出幻覺,眼前虛幻一景是永遠的海市蜃樓,淚如雨下。
母親的等待是恬靜的,母親的等待是柔軟的,母親的等待是急切的,母親無盡的等待是無盡的愛。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母親的呼喚。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姿勢,那便是母親的等待。
擦拭著眼角冰冷的淚,我終于聆聽到了母親的心音與質樸的愛。母親的等待是一種無私奉獻的情懷,母親的等待是一種忘我的境界,母親的等待是一種連綿不斷的愛。沒有一個人的等待像母親的等待那樣綿長、深情、博大。
懷抱母親的骨灰盒,我們小心翼翼地護送母親,一步步走向青山公墓,走向刻著母親名字的落葬墓碑。母親終于不用再站著等待了。母親用一生的時間完成了她的等待。母親的世界似乎濃縮成兩個字——等待。用一輩子等待兒女們的慢慢長大,日趨成熟。她終于可以安詳地躺下來,安詳地與墳塋旁的兩棵小松樹一起,看青山綠水,日出日落,花開花落。
洛夫曾說:“母親卑微如青苔/莊嚴如晨曦/柔如江南的水聲/堅如千年的寒玉/ 舉目時/她是皓皓明月/垂首時/她是莽莽大地。”我與母親站在時間的兩端,陰陽兩界,再也觸摸不到母親安然的容顏,含笑的等待。只能佇立在風口,重溫母親那些一個連一個的等待。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母親的等待需要前世今生回眸多少次?滿天星星數不清。漫長地等待是一種煎熬,沒有多少人愿意為一個人去等待,唯有母親心甘情愿用她的一生去為兒女們等待和守候,用等待實現人在紅塵中滿腔滾燙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