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悲劇命運救贖的可能性到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摘 要：從古希臘建立起來的邏各斯到理性主義至上，理性邏輯逐漸成為歐洲思想的核心，然而當這種理性主義遭遇人生中的悲劇時往往束手無策，陷入更深層的悲劇之中。文章通過對戲劇中的經典《奧狄浦斯王》和《哈姆萊特》中人物悲劇性命運進行分析，試圖探究理性主義的局限，還原真實的人性。

關鍵詞： 悲劇；奧狄浦斯；哈姆萊特

從索福克勒斯的《奧狄浦斯王》到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都可以看出其中蘊含的人類自身成長過程中，對命運的抗爭和對自我的認知，從戲劇的開端就埋下了“人”的伏筆，以至于后世的戲劇都成為對其的注釋。

一、《奧狄浦斯王》的悲劇性及自我救贖的可能性

《奧狄浦斯王》遠離古希臘英雄時代，至今帶給現代人的感受并不亞于當時古希臘人的感受，奧狄浦斯王的悲劇故事至今有著不變的感染力和悲劇性。如果把這悲劇性只看成是人物對命運的反抗，人要屈服于神的意志認清自己的渺小，是很難說得通的。正如弗洛伊德（1985）所說：“它的效果并不在于命運與人類意志的沖突，而在于表現這一種沖突的題材的特性。在我們內心一定有某種能引起震動的東西，與《奧狄浦斯王》中的命運——那使人確信的力量，是一拍即合的……”（p15）弗洛伊德筆下的引起我們震動的這種力量，也就是我們的潛意識，讓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種“弒父娶母”的性沖動，因此人們在看奧狄浦斯王的故事時的恐懼和擔憂，也是一種源自本能的焦慮和困擾，是一種自我認知的困惑，這些起源于童年時代的愿望一直埋藏在人們的潛意識之中，而在成年之后的道德理性的壓制之下，我們的愿望只能在夢中得以出現，正如奧狄浦斯的母親伊奧卡斯特安慰他說道：“過去有許多人夢見娶了自己的生母，誰對這種預兆置之不理，他就能過得快活。”這種“娶母”的夢同樣也普遍存在于每個人的夢中，于是奧狄浦斯王的悲劇故事便有了普適性。

然而奧狄浦斯的這種原于自身的罪最終得以救贖，在古希臘神話中，用金別針刺瞎雙目的奧狄浦斯在自我流放多年之后得以重生，用身體上的懲罰來進行靈魂上的救贖，把這種人生絕望得以宗教意義上的緩解。對理性的盲目崇拜讓奧狄浦斯走入自身的局限之中，自我救贖只能是一種精神補償，只能是宗教意義上的一種寄托，并不能改變人性的本質。“弒父者”作為一種力量存在于每個人的潛意識中，是永遠無法得到救贖的，試圖通過宗教來約束這種力量只能是一種自我安慰，這是人生而有之的原始欲望，是人性的一種力量。

二、弒父者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1. 當弒父的命運遭遇理性

在古老的歐洲大地上，經歷了漫長的中世紀之后，古希臘文學藝術中關于“人”的探討在“文藝復興”運動中得到了呼應和傳承。在自然科學的推動之下，人文科學帶著鮮明的人文主義色彩，“肯定人的價值和尊嚴，提倡理性和科學知識，鼓勵人們追求現世的幸福生活和個性自由。” （廖可兌 2007. p 75）莎士比亞的的戲劇《哈姆萊特》是這一時代的杰作，哈姆萊特這個憂郁的王子也被看做是理性的化身。哈姆萊特的叔父克勞迪斯殺害了老國王哈姆萊特篡奪王位，并且與王后葛特露德結婚，年輕的王子哈姆萊特在父親陰魂的提示下，逐步揭穿了克勞迪斯的陰謀與罪行，最終同歸于盡。而其中哈姆萊特為父報仇過程中的“延宕”，也歷來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為父報仇的橋段是歷來戲劇中十分常見的情節，然而哈姆萊特卻一拖再拖，甚至錯失殺掉仇人的良機，理性與感性的沖突使然，是優柔寡斷讓他缺乏實際行動，但細看，則不難看出哈姆萊特并不缺乏行動力。哈姆萊特先是在盛怒之下毫不猶豫的殺掉了竊聽者波洛紐斯，之后又毫不留情的讓兩個準備謀害他的人自己去送死，足以見得哈姆萊特不但并非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反而是個足智多謀果敢冷酷的人。其實在哈姆萊特潛意識中的自己，“弒父娶母”的本能欲望在克勞迪斯身上實現了，這個意義上，克勞迪斯是哈姆萊特的幫兇，所以，哈姆萊特對殺父仇人調查逐漸深入，實際上是對自我認知的步步深化，殺掉克勞狄斯本質上是對自我的否定。為父報仇作為戲劇沖突主線，實質上是人在自我認知這個過程中的沖突矛盾。于是，這個逐漸蘇醒的人文主義化身哈姆萊特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復仇延宕過程，他在那個文藝復興的時代是智慧的，是同奧狄浦斯王一樣不可一世的，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同奧狄浦斯王在命運面前的暴躁不同的是，這個充滿了理性的哈姆萊特則變得憂郁陰沉，暴躁是源于難逃命運的無奈；因為突然降臨的變故不得不被動的迎接命運的挑戰，因而由一個快樂無憂的王子迅速陷入了對命運的審視，他身上所帶有的理性精神又不能讓他對此不加理睬，“他要運用‘高貴的理性’明確地知道‘是，還是不是’，他要通過理性思考去認識事物的真相，選擇恰當的行動……”（孟憲強 2007.p 177）于是哈姆萊特陷入了自身的二元對立之中。理性并不能真正的讓這位王子得以解脫悲劇之苦，理性讓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原欲，也陷入了絕望。

2. 理性主義者悲劇命運的必然性

文藝復興時期的理性主義讓哈姆萊特陷入弒父娶母的人生悲劇之中，宗教意義上的救贖在理性主義面前已失去了可能性，因此，與奧狄浦斯王放逐之后得以救贖的結局不同，哈姆萊特最終在手刃殺兄娶嫂的兇手克勞迪斯后，也“殺死了”自己，以死亡的悲劇結尾。人們在唯理性至上的時代精神指導之下狂飆突進，于是一旦遭遇生命暗流，便如哈姆萊特一樣在猶疑延宕之中走向絕望與自我毀滅，正如周國平引用歌德所說：“哈姆萊特代表一種人的典型，他們的行動力量被過分發達的智力麻痹了（思想蒼白使他們病入膏肓）。”（2011， p 260）理性的極端發達讓人陷入叔本華式“人生而絕望”的魔咒之中，他們已無宗教救贖之可能，同時狹隘的理性主義遭遇潛意識中人性不可規避的原始欲望，卻不能對其有所改變，于是理性主義者只能無路可走地帶著近乎歇斯底里病患者似的思考走向了自我毀滅。理性主義從古希臘開始便影響著歐洲的思想，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之后，理性主義更是成為了整個歐洲邏各斯的中心，邏輯思維被提升至最高地位，世界被假定具有一定的邏輯本性，為人類所控制，“一切都必須在理性的法庭面前為自己的存在做辯護或者放棄存在的權力。思維著的悟性成了衡量一切的唯一尺度。”

結語

在理性主義走進了悲劇的必然性之時，非理性主義成為了精神危機時代的哲學，尼采受到叔本華的影響，在提出“上帝死了”之后的價值真空中尋找到了建立新的價值體系的機會，“重估一切價值”。以尼采為標志的非理性主義的興起，在理性主義之外，又成為一種人類自我救贖的可能。非理性主義為人的原欲，即生命本能開辟了一條道路，正視生命本能帶給人的快樂，尼采提出“超人”學說，意圖給人的生存提供一個目標，追尋一種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這個超人，有著健全的生命本能和旺盛的強力意志的強者，有著獨特個性的真實的人，超越一切道德傳統道德規范、處于善惡之彼岸、自樹價值尺度的創造者，是不為現代文明所累的‘未來之子’。”尼采的超人哲學，在某種程度上，終于給予人類悲劇命運外的一種救贖的可能。

參考文獻：

[1]方平.《莎士比亞精選集》[M]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

[2]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選》[M]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3]廖可兌《西歐戲劇史》（上）[M] 中國戲劇出版社，2007。

[4]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論美文選》 [M] 北京：知識出版社，1987。

[5]孟憲強《三色堇——〈哈姆萊特〉解讀》[M] 商務印書館，2007。

[6]劉小楓主編《索福克勒斯與雅典啟蒙》[M] 華夏出版社，2007。

[7]周國平. 《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 [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作者單位：上海理工大學外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