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向上看世界”是攝影選取視角的一種方法,并不是指簡單的放低視線,蹲下甚至趴下拍攝,而是指極盡可能地降低視線起點,將視線的終點提高。文學和攝影在很多方面是相通的,這種極具創意的攝影手法亦非常契合散文作家李登建的創作范式。近幾年來,他的散文創作開始步入一個新階段,更加關注普通民眾的生存現場,貼緊社會現實,觸及社會問題,他以獨特的視角,精準的文字,深邃的思考,構建自己的平民世界,傳達著一個具有強烈平民意識的作家對這個時代的理解和認識。
平民意識強調以人為本,提倡人文精神和人文關懷,在文學創作中并不陌生,很多著名作家都把平民意識作為自己的創作指引,而在散文作家李登建那里,這股平民意識轉化成了他自己充滿個性的寫作風格。作為一個作家,在感應時代脈動的同時,他抓住的還是最底層民眾的生活。他的文本世界其實就是一個豐富駁雜的平民底層群體,有他的親人:爺爺父親母親叔叔姑姑哥哥;有他的鄉親:二賴子于老三黑伯二郎哥鐵匠剃頭匠;更有他視作親人鄉親的諸多底層小民:建筑工修理工木工短工保潔員撿螺女雕花女賣花女收廢品的女人拉人力車的女人;他以一脈柔情,恤憫之心,細致描摹這些人的生活場景、言語行為,觸摸他們的內心,至纖至悉,力透紙背,全維度展示了社會底層群體的生存全景。但他對底層民眾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悲憫和體恤,而是以平等之心,懷著理解、尊重、崇敬、莊嚴的情感,從下向上地觀照他們的生活和勞動,真誠表現他們的歡樂與疾苦,抒寫他們的心聲。由于這種從下向上的特殊視角,他對平民世界才得以看得更真切,更透徹,他的思考也才會更深遠,更廣闊。正因為這獨到的平民視角,他的目光總能穿越世間的浮華與喧囂,透過華美的生活表象,落在那些最底層的人們身上,洞見別人常常忽略的東西,而這也成為他近期散文創作的重要特征。
《紅木“王朝”》是他近期的重要作品,顯明地表現了他的創作思想和精神。氣派豪華的紅木“王朝家具城”,可以說是大社會的一個縮影,李登建洞察到其中太多的社會現實問題,其深沉的平民情結更加凸顯出來。老板楊二嫂和她家具加工車間的一線工人分居于社會財富金字塔的兩端,形成巨大的反差,透射出當下社會的一種本相。擅長投機取巧的楊二嫂經營紅木家具,“玩”成大富翁,產銷一條龍,過著富人的尊貴休閑的生活,還頂著縣政協副主席的閑職,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兩者兼得,而生產出天價紅木家具的車間工人卻在簡易的廠房里,異常辛苦地勞作,解木工人揮汗如雨,神情木然,美麗的雕花少女精心雕刻出堪稱完美的藝術品,卻手指粗糙,指頭粗短,而且會過早駝背,患上頸椎病,關節炎,刮磨工人細致耐心地打磨出平整光滑的家具,卻木訥自卑,辛苦勞動的人并沒有獲得應有的工資報酬,貧苦地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李登建一句話觸及了敏感的社會現實,“紅木是溫暖的,人間卻這樣冷酷。”但李登建絕不僅僅是鞭撻社會現實,他以近似虔誠的熱愛之情贊美這些底層的生產工人,贊頌他們創造美的勞動,從而還原了底層勞動者應該具有的社會地位,這種鮮明的價值判斷尤其可貴,文章結尾寫到,“楊二嫂那精悍機靈、逸樂尊貴的大玩家形象卻在我記憶里漸漸模糊,倒是那一群渾身木屑、粗手大腳的木工、雕工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有時是忽地“跳”到眼前,生動而親切;有時是山一樣聳立在不遠處,你須仰望——!”
對普通勞動者的熱愛,對底層民眾的特別關注,已經成為李登建創作中的無意識,流淌在他的血液中。他信仰人生來是平等的,人人都可以成為圣人,那些所謂的圣人不過是站在了眾人的肩膀上。所以,無論身在何處,他的目光總是會被那些普通人所吸引,底層群體的生活之重是他心中永遠不能抹去的痛。來到秦皇臺,面對高大威武的秦始皇的銅像,他并沒有太多感概帝王的輝煌和凋敝,卻極目遠望,看到了遠處農田里辛勤勞作的農人,看到了建筑工地上的建筑工人,發出了“世界,正是這看似矮小、身上滿是泥土的人用勤勞和智慧托起來的!”的喊聲,表達了他對底層勞動者由衷的敬仰之情(《 錯覺中的秦臺游》)。造訪青山綠水的古鳳凰城,他注意到的是十二三歲,甚至六七歲的女孩沒有讀書,卻在街上追著游人賣花,還有那女人力車夫,車上載著胖胖的男游客,在曲折的小路上奔跑(《在“中國最美的小城”》)。就是清晨散步,他也不停止觀察、思索,他看見穿著名牌運動衣的城里富貴人,為了健身,不惜遠足出城鍛煉,更看見打短工的農民工,為了生存,累得滿臉通紅,汗濕衣衫,騎著自行車往城里奔。在他筆下,一樣清晨兩種人生的對比是多么鮮明(《享受清晨》)!
創作中,李登建并不繞開社會尖銳矛盾,而是直面現狀,揭露諸多不合常態的怪現象,敢于為平民群體代言,彰顯了他大膽干預社會現實的勇氣和作家的擔當精神。當下最敏感的問題莫過于城市化進程中的土地問題,農村大片土地被吞噬,古老的農耕文明正在日漸消逝,而農民與政府或開發商之間的關于土地買賣的拉鋸戰就像過去的戰場,彌漫著硝煙,而發生的悲劇比比皆是。《大年初一的壞心情》就是這樣一篇觸及社會殘酷現實的力作。曾經抗擊過日本鬼子的齊王村村民在大年初一沒有過年的喜悅,而是嚴陣以待,防備著拆遷大隊的“偷襲”。這些村民曾經齊心協力,用最原始的武器,鐵锨、鋤頭、棍子、鋼叉與拆遷大隊多次沖突,各家還自制了五花八門的武器,狼牙棒、小鋼炮、禮花彈等,就連七十多歲的老人也加入其中,儼然戰爭年代一副同仇敵愾、對待侵略敵人的態勢,其決戰的場面很慘烈。但這種狀況在今天的和平時代似乎特別刺眼,也與如今的和諧社會格格不入,因為反對拆遷大隊的不是某個人,而是幾乎全村人,所以特別使人警醒和震撼。李登建從普通村民的立場和視角出發,對一些地方脫離實際、拔苗助長的城市化提出了質疑,對以掠奪土地資源為代價的過度城市化模式表示了深深的憂慮,對處于弱勢卻仍堅持抗爭的村民表達了理解式的同情。
作為一位平民知識分子,雖然已在城市生活達三十多年之久,李登建心中的平民情結卻愈來愈深,并逐漸切入骨髓,化為一種文化思想和精神。縱觀他近期的創作,雖然涉及的題材內容更加廣泛,但有一點卻是永恒不渝的,那就是對普通人的尊重,對底層群體的關愛,對平凡勞動的崇敬,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高貴思想和精神的燭照,他的文本才發出特別耀眼的光芒。我們有理由相信,李登建在他的平民世界中筆耕不輟,勤奮耕耘,不遠的將來,會有更不凡的收獲,因為這樣的寫作才是有價值的寫作!
(作者單位:鄒平縣委宣傳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