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歸途

普氏野馬，這么些年來我們沒能馴服它們，讓它們一直躲在草原深處，可以想見它們是一種多么有個性、多么神秘的物種。現在，它們成了我們的朋友，不，我是說成了我的朋友，因為工作緣故，只要我愿意，每天都可以看見它們。我有義務將繁殖中心這些不為人知的小伙伴的故事講述給那些有愛心的人聽，我想讓更多的人了解它們，讓他們知道，與人類一樣，這些旋風一樣奔跑在草原上的家伙也有它們動人的情愛故事，它們與我們人類，彼此依戀，不可或缺，從未有過改變。

我是在這里工作的惟一一名女專業技術人員。說實話1995年分配來這里上班時，我也是極大的不樂意，這個位于戈壁沙漠上的研究中心極目望去，除了一條陷落在藍色的天空與綠色的草甸上的圓圈形的地平線，什么也看不到，缺水，缺食物，沒有電視、電話（現在已經有了，但仍沒有網線），除了幾間破平房什么都沒有。這里離最近的村子有十幾公里，離吉木薩爾縣有一百多公里。不過，反過來說，如果離人類聚居地太近的話，也不適合野馬們生活。正是在這片荒涼的戈壁荒漠上，我與我的野馬朋友們度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幾年。

我所在的單位，新疆野馬繁殖研究中心面積有9000畝，它是亞洲最大的野馬飼養繁殖中心，但大部分是植被不豐的草場與荒漠。如果你來過我們中心，你會發現我們這里一共有八個供不同的野馬群生活的區域，另外加一個面積達3000畝的大圍欄，后者是給即將開始野放生活的野馬練腳力用的。這八個野馬生活區，也即八個小圍欄，分別生活著幾個由一匹成年公馬和幾匹母馬及它們的后代組成的小家庭和一個全是公馬的單身漢大家庭。這么說你也許還不明白，野馬與我們不一樣，它們實行一夫多妻制，一般一個家庭由一個父親和多個母親組成。做父親的待遇雖然叫人羨慕，可地位并不穩定，因為在外圍生活的公馬時刻都在覬覦這個位子，只要功夫練到家了，這些單身漢就會靠近這個家庭挑戰公馬的位子，以獲得三妻四妾的權利。

我很喜歡那些生活在一夫多妻的家庭之外的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光棍漢們，我把它們生活的圍欄稱做“光棍營”，這是最具活力的一個小群體，因為幾乎每天都有內戰上演。光棍營本身就是一個小社會，不管里邊養了多少匹公馬，總有一匹是萬事說了算的頭馬。但是頭馬的地位也不穩定，只要有能耐，任何一匹種馬都可以對它進行單挑。但做頭馬是有盼頭的，因為只要誰成了頭馬，誰就可以獨享在鐵門邊望風的位置。為什么那個位置對公馬們那么重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才知道，原來整個圍欄只有那一小片地方才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母馬。如果是在野外，勝出群體的頭馬可以去奪取那些擁有三妻四妾的丈夫的位子，但在這個受條件限制的繁殖研究中心，與性權利有關的就是過一下美女的眼癮了。所以為了能夠看到母馬們的倩影，公馬們不惜每天你死我活地打斗。

盡管美女們不可企及，光棍營還是發生了一些風流韻事。有一年，有匹叫“霸王”的公馬執政光棍營時，與一匹叫做“丑小鴨”的母馬惹出了一些事。那是一匹在任何群體都受冷落而被淘汰下來的小母馬，不想當它出現在光棍營附近時就被瘋狂愛上了。有段時間“霸王”天天守在鐵門邊對它又吼又叫，后來由于長時間得不到對方的回應，“霸王”就拿光棍營里的其他單身漢出氣：不讓它們喝水，不讓它們靠近鐵門一步，還時不時地踢咬它們，整天鬧得雞犬不寧。后來我才知道，原來當時“丑小鴨”之所以姿態如此之高是因為已經另有所愛了，它當時正鐘情于一匹叫做“小帥虎”的公馬。在野馬群落里，愛與被愛是經常發生的，不但有三角戀，還有四角戀、五角戀。就是結了婚的公馬，已經有了三妻四妾，還會經常出軌。為了完成繁衍任務，它們自由地相愛、劈腿。好在正是這種本性，使繁殖中心的“馬”丁越來越興旺。不過，有一點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現在這個“全世界擁有1500匹野馬”的數字，離野馬種群繁衍的目標也還遠著呢，在野外生活的野馬至少要達到1000匹以上才可以說種群到了一個安全繁衍的系數，否則，野馬種群仍舊很脆弱，隨時有可能面臨滅絕。

在卡拉麥里，我們有點像野馬們的保姆與護理醫生，既要照顧它們的起居，又要保證它們身心健康。實際上，野馬在這里的生活成本很高，撇開其他不說，按一匹野馬每天12公斤飼草計算，一個冬天需要兩噸多的冬季儲蓄草料，一年下來，光一匹馬的飼養費就要上萬元。除了木須草、梭梭草等草料，我們還要給它們喂胡蘿卜、大麥粉給它們打牙祭，發情的公馬還要喂雞蛋。到了夏季，甚至要給這些怕熱的家伙消暑，有時候我們會給它們喂解渴的西瓜，這個費用就更高了。沒來過野馬中心的人不知道，我們這個地方夏天熱的時候地面溫度可高達65℃，我們離《西游記》傳說中的火焰山只有幾百公里。到了夏天，這里可真是無處可避的火爐。整日被太陽暴曬，如果體質不好就容易中暑，實事上野馬中暑也是常有的事。母馬班娜就是這樣去世的。班娜離世時給我們留下了一匹只有一個多月大的小馬駒，這個可憐的小孤兒離開了母親就只有吃人工喂養的牛奶來維持生命。這件事后來不知怎么的被新疆青少年協會的小朋友知道了，協會1.4萬名兒童每人自發捐助了一元錢認領了它。小馬駒雖然失去了親情，可收獲了愛心，在這群小朋友幫助下，這匹小馬駒終于長成了一匹健康的母馬。它就是我們后來叫做“雪蓮花”的母馬。因為它特殊的身世，小時候基本上是我喂的它，所以它對我特別親，后來我與同事還給它“包辦”了婚姻，給它找了一位漂亮高大的丈夫，就是“丑小鴨”喜歡過的“小帥虎”。小帥虎就是“大帥”的兒子、“紅花”的外甥、布魯尼的外孫。我這么一說你一定還不明白—這個家族復雜的關系只有我們弄得清。為了防止它們近交，我們對它們各自的血緣關系都是記錄在冊的。

雖然野馬繁殖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離真正的成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來過我們中心的人都能看到，我們這里基本是荒漠，周邊有兩萬多畝土地，可大多數都是鹽堿地，我們正在做各種各樣的努力，將它們中的一部分改造成飼料基地。只要有了草，野馬們就能在自己的故鄉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