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個世界的交點
1960年7月16日,年輕的珍妮·古道爾和母親萬妮從坦噶尼咯湖上到達貢貝保護區森林觀察員的哨位。當其他人開始扎營時,珍妮獨自爬上一片山坡。“當時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目光越過山谷……我看見幾只狒狒沖著我吼叫;我聽見了各種各樣的鳥鳴;聞到了被太陽曬干的青草味、焦干的泥土味和成熟水果的香味。這就是貢貝的氣息。”珍妮·古道爾博士這樣描述她踏入貢貝保護區時的第一個日落。在她的描述里,我們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伊甸園,可當時還是貢貝保護區的坦噶尼咯湖地區并非和平的樂土: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冷戰時期,該地區政局不穩、種族矛盾激烈、保護區中偷獵肆虐。珍妮和母親在一個黑人助手的幫助下,搭起了簡陋的營地,一個帳篷、一副望遠鏡、幾本筆記本和一些簡單的生活必需品,就此建立了一個黑猩猩觀察點。這個簡陋的科學觀察點如今已發展成世界上惟一一個對黑猩猩連續進行野外觀察近50年的研究所:貢貝研究中心。
今天,貢貝研究中心對黑猩猩種群進行的野外調查,采用衛星測繪手段并有DNA技術的幫助,甚至不用抓捕黑猩猩個體,只需收集它們的糞便,即可了解它們的親緣關系和健康狀況。野外觀察點還配有各種輕便的科研、醫藥和生活設備。而50年前,珍妮依靠的只有望遠鏡、筆記本和計算尺,研究難度可想而知。珍妮剛到貢貝時,一位當地人得知這位年輕的白人姑娘要研究野生動物,就警告她這工作非常危險:有人曾在爬一棵油棕樹時,被一只雄猩猩從樹頂趕下來,撕破了臉、挖去了一只眼睛。另一位漁夫則帶她去看一棵傷痕累累的樹,前一天晚上它被公野牛追趕,爬上了這棵樹,而野牛在下面撞樹撞了近一個小時。確實,與野生動物接觸十分危險,但古道爾博士在每次被問及這一點時,都會回答說:“我并不認為動物比人更危險。”
最初的幾個月里,使年輕的珍妮感到焦慮的并不是這些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而是黑猩猩們的謹慎。一見到她這個“白猿”,它們就逃得無影無蹤。人類,尤其是白人,在它們的眼里是入侵者,雖然珍妮知道它們對她的存在最終會習慣,可是需要多長時間呢?在資金用完之前,她能獲得真正有用的信息嗎?
為了讓黑猩猩熟悉她的存在,珍妮總是靜悄悄地等待、靜悄悄地觀察,好像一個沉默的守護天使。她經常露宿林中,隨身帶著一個馬口鐵的箱子,里面裝一個燒水的水壺、一個茶缸、一些糖和咖啡,這樣她在冷的時候能喝上一口熱飲料。她還在山頂上守夜的地方留了條毯子,如果黑猩猩在山頂附近睡覺,她就也在那里過夜,以便觀察它們傍 晚的筑巢和清晨的活動。要是在露宿時聽見附近有豹子的吼叫,她就一邊禱告一邊用毯子把頭蒙上,希望豹子不要發現她。風餐露宿的艱苦,換來了豐碩的成果。她從山頂上看黑猩猩們為自己搭窩:先在樹上物色幾根平行或交叉的樹枝,然后折一些樹杈鋪在上面,用腳踩實,這樣鋪上好幾層,最后還會采一些柔軟的枝葉來做枕頭。“它們很會享受。小黑猩猩總是和媽媽一起睡,直到它五歲以后,或者媽媽生了新的嬰兒,它才開始自己做窩。”珍妮的母親萬妮則在珍妮觀察黑猩猩時,為當Io2P7oHy92eIq84jpVY6UB+0A6aI+MeF6/CMFJg6wdU=地人治病,很快贏得了“白人巫醫”的稱號,而當地人也接受了這兩位溫和的白人女性。
黑猩猩“灰胡子大衛”第一個解除了對“白猿”的戒心,有一天,它走進營地,拿走了珍妮當晚餐的香蕉。大衛對營地的試探持續了一個多月,它頻頻拜訪,有一次甚至從珍妮的手中接過香蕉。從那以后,一切開始變得容易多了,其他黑猩猩從大衛身上漸漸認識到“白猿”并不危險,逐漸允許她靠近它們。當“灰胡子大衛”終于允許珍妮為它整理毛發時,珍妮在筆記中寫道:“那是個驕傲的時刻。”當然,現在的珍妮·古道爾博士也不贊同與黑猩猩近距離接觸,認為當年給黑猩猩們香蕉的做法并不妥當,尤其是發現它們對人類的一些疾病不具備免疫能力后。不過在當時,這一辦法確實得到了良好的結果,邁出了人類和黑猩猩接觸的第一步。
魔鏡:我們和它們
作為第一個跟著黑猩猩跑來跑去的“白猿”,珍妮通過自己的觀察證實了黑猩猩是雜食動物。“主要吃果實,有時也吃些葉子、花、種子和莖。后來我又發現它們也吃相當數量的昆蟲,有時還抓些動物吃肉。”是“灰胡子大衛”帶給珍妮第一個驚人發現:黑猩猩們會制造和使用工具!“……我發現大衛坐在一個白蟻冢的土丘上,不斷把一根草伸進洞里去,每隔一會,就把草拿出來舔。它離開后,我走到白蟻冢邊上,看見地上扔了很多草棍。幾天后,我再次目睹了它們使用工具,它們把樹枝修整成合適的長短,并去掉上面的枝葉,這是‘實物改造’,是工具制造的原始行為!在后來的觀察中,我還發現黑猩猩們把葉子揉成一團后放進樹洞汲取雨水。石塊會被它們當作投擲工具,有些雄性黑猩猩可以投得非常準。”珍妮還發現小黑猩猩是通過學習來掌握族群的語言和知識的。黑猩猩之間會握手、擁抱、接吻和互相拍打后背,這些動作表達的意思跟人類似。她學著去分辨黑猩猩日常的叫聲,整理出了類似句子和詞匯的三十多種叫聲。珍妮甚至目擊了黑猩猩邁克的“謀朝篡位”:邁克身材矮小,卻有效利用了自己的智慧—它從人類的帳篷周圍搜集了兩個空煤油盒子,一邊敲打著盒子,一邊沖出來,嚇退了原來的首領和其他黑猩猩,就這樣當上了黑猩猩首領。
珍妮通過長期的觀察發現,黑猩猩之間有著細膩的感情,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特別牢固而持久。母親會奮不顧身地去保護未成年的孩子,而年長的兄姐會陪伴弟弟妹妹們玩耍并保護它們。所有未成年的猩猩對自己家庭新添的成員都非常好奇和興奮。從成長到成年的過程中,兄弟會成為好友和盟友,在受到攻擊時并肩御敵。而在沒有近親關系的群體成員之間,也會發生感人的故事:孤兒梅爾在3歲零9個月的時候失去了母親,它沒有哥哥或者姐姐,而同樣失去了母親的12歲雄黑猩猩斯平德爾收留了它。斯平德爾讓梅爾騎在它背上,梅爾害怕或者下雨的時候,它甚至像母親帶著幼仔一樣,允許梅爾摟著它的腹部,是斯平德爾救了梅爾,讓這個小孤兒活了下來。
黑猩猩之間有著毫不輸于人類的溫情,而它們殘忍的天性也逐漸被發現。1971年,貢貝的研究人員觀察到了鄰近的黑猩猩群落中一只雌性黑猩猩遭到殘酷攻擊的事件,卡塞克拉群落(貢貝研究的重點)中的雄猩猩攻擊了它,它大約18個月的孩子被搶,并被殺死吃掉了,這只雌猩猩受了重傷,并因此而死亡。古道爾博士和她的同事們驚愕不已,它們討論到深夜,認為這是一起偶然事件,但繼續深入的觀察發現并非如此。1974年到1978年的四年中,珍妮·古道爾博士和她的團隊所研究的黑猩猩群落卷入了一種原始狀態的戰爭,而周圍的人類世界也變得危險起來,那個和平的田園詩般的小樂園被攪得天翻地覆。1975年,參與研究的四位學生被武裝分子綁架,雖然事后人質安全回來,但研究項目差點因此夭折。黑猩猩族群之間也戰爭不斷,卡塞克拉群落不斷襲擊,直到較弱小的卡哈馬群落被完全毀滅。卡塞克拉群落內部也發生了同類相殘事件:地位較高的雌性黑猩猩帕辛和它的女兒波姆殺死了其他雌性的幼仔。
在研究的前10年里,珍妮一直認為,黑猩猩在大多數時候比人類要友好得多,它們群落內的爭執不是由激烈的打斗,而是由吆喝和恐嚇來解決的。可是“黑暗四年”中的觀察打破了“高尚的野蠻人”的假象—黑猩猩竟然也會那樣殘忍,它們也像人類一樣,在本性上存在陰暗面。貢貝黑猩猩的行為研究為當時社會對人類本性的爭論提供了燃料。制造工具、原始語言、社會形態……在貢貝的叢林里,古道爾博士和她的團隊的發現,逐漸模糊了人類和動物之間的界限。黑猩猩的行為模式和人類如此接近、它們的基因和人類如此接近,似乎給我們提供了一面了解自己的鏡子,我們之間的差別或許并沒有我們原本以為得這么大。古道爾博士一直記得這樣一個場景:“我和大衛一起坐在林中,我撿起一個熟透的紅果子遞給大衛。它看看我,伸手把果子拿過去。它把它扔在地上,可是卻輕輕地握了握我的手。不需要任何語言,就可以理解它的意思:它不需要那只果子,但是它知道我的善意。我們在用比文字更古老的方式交流。這是我們與我們的史前祖先共同的語言,是溝通我們兩個世界的語言。對黑猩猩們了解越多,越增強了我對其他生命的尊重,也對人類在世界萬物中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認識。”
“叢林肉”與“黑奴”
20世紀初,有100萬~200萬只黑猩猩居住在25個非洲國家的叢林里。而現在,在西非和中非的黑猩猩數量減少到不足25萬只,并按其棲息地被分割成很多無法互相聯通的小群體,數量一般都不超過150只,這樣的小群體—包括貢貝的黑猩猩在內—即使受到保護也無法延續很久。除此之外,非法的“叢林肉”和寵物交易也在進一步削減黑猩猩的數量。
珍妮·古道爾博士永遠也無法忘記她在中非的一個旅游市場中,第一次看到被出售的年幼黑猩猩的情景:“一根繩子把它捆得結結實實,它蜷縮成一團,眼睛呆滯地看著天空。我輕輕地模仿黑猩猩見面時問候的聲音,這小孤兒一下子坐了起來,看著我,欠起身來想要摸我的臉。”無疑,這只小黑猩猩的家人都已經被殺死,作為“叢林肉”賣掉了。她不能買下它,因為無論出于什么目的,為黑猩猩付錢,一定會刺激偷獵。難道這個小家伙只能等死了嗎?古道爾博士輾轉求助,最后當地政府出面沒收了這個小家伙,它在古道爾研究會的庇護所得到了安身之地。但是它再也無法回到野外了,失去了母親的教導,這樣的黑猩猩孤兒永遠缺失了一些黑猩猩應該具備的生存知識,而它們與原來群體的聯系也因此被切斷。珍妮·古道爾博士估計,每一個被當做寵物販賣的猩猩孤兒的家庭中至少有10位親屬被殺害后作為“叢林肉”出售,從這些黑猩猩孤兒眼睛里,她看到了與在戰爭中失去雙親的孩子一樣的眼神。
隨著采礦業、伐木業的興起,外來人口和文化沖擊著原本與自然和諧共存的非洲本地文化和生存方式。原本一些非洲土著民族不吃“叢林肉”的禁忌被打破,使偷獵數量上升。比如非洲中部的阿贊德人和巴本扎人相信吃黑猩猩肉會生下“大耳朵”的孩子;巴里斯人也不吃黑猩猩,因為它們相信自己和黑猩猩有著親緣關系。但現在,類似的文化禁忌被漸漸拋諸腦后,一方面是因為一些“現代觀念”幫它們打破了顧慮,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它們開始有了“商業頭腦”:即使自己不吃,這些肉還是可以拿去賣。由于有了“商業化”的過程,非洲在近幾年幾乎開始了一輪對黑猩猩等動物的屠殺潮。
“叢林肉”的交易不僅使許多物種瀕臨絕種,也直接影響人體健康。艾滋病源自人類感染黑猩猩攜帶的類人猿免疫系統缺陷病毒,這很可能是狩獵和食用“叢林肉”導致的結果。2005年,安哥拉發現新的埃博拉疾病,奪走了112條人命,很多科學家推測,這也和當地活躍的“叢林肉”買賣有關。
如果說殺死成年黑猩猩只意味著幾百公斤肉食的話,捕獵帶著孩子的雌猩猩則會帶來“額外”的收入:偷獵者把母親殺死,把它們的寶貝兒女販賣給馬戲團、寵物飼養者或需要實驗“材料”的生物研究室。
一些長期從事黑猩猩行為研究的人認為:“這簡直和販賣黑奴一樣野蠻。”因為黑猩猩的智力幾乎相當于4~5歲的人類,而它們的親子關系和依賴也和人類非常相近。“和其他動物不一樣,黑猩猩的小孩都有自己鮮明的個性,這點和人類小孩相像。它們和人類嬰兒一樣可愛,令人無法抗拒。它們有的害羞但好學,有的粗暴而勇敢,每只小黑猩猩都有自己鐘愛的食物、玩具和游戲。”一位在古道爾研究會建立的黑猩猩庇護所工作的研究人員說:“黑猩猩幼兒像人類一樣依戀自己的母親,分享共同的情緒。在出生一年之后,黑猩猩嬰兒與人類嬰兒的大腦以同樣的速度發育著。單單從運動能力上來看,一歲的小黑猩猩要更強于同齡的幼小人類。自然狀態下,小黑猩猩被母親照顧的時間長達四年。”在心理上,黑猩猩們終生都會尋求親人的安慰性接觸,這同樣也是人類的天性。黑猩猩能學會手語,還能做數學分數題,它們有清楚的自我意識。當一只黑猩猩牙疼時,在它面前放一面鏡子,它會馬上對著鏡子拉開嘴巴,看看哪顆牙齒不對勁。它們也有悲傷、懊悔的情緒,親友死去,它們會進行哀悼。甚至有專家認為它們有一種尚處于雛形的文化:“黑猩猩的基因有98%與人類一樣,行為模式也如此相似。對它們的殘害,讓我很難說奴隸制度早已廢除。”
珍妮·古道爾博士說:“黑猩猩在10歲之前是逗人喜歡的,這是很多人喜歡把它們當寵物養的原因。而當它們逐漸成年,對約束開始反感,就變得危險起來。六歲的黑猩猩就和成年男子一樣強壯了,而成年雄黑猩猩的力量是人類的五倍。這時那些曾經喜愛它們的主人多半就不想再要它們了。”這些曾經被人們當做孩子一樣養在家中的黑猩猩或許會被轉賣給科研機構,也有的仍然沒有逃過被作為肉食的命運。許多非洲國家的政府愿意將寵物商、盜獵者及走私的貿易商手上的小黑猩猩沒收,但是對于官方來說,如何收養這些沒收的小黑猩猩是很大的問題。一只黑猩猩壽命一般為50年,那些被解救的年幼黑猩猩今后漫長的一生會一直需要管理和照顧,因為它們已經無法回歸野外了。它們的母親以及黑猩猩群中的其他成員無疑已經被獵殺,年幼的黑猩猩是通過觀察與模仿習得黑猩猩群落成員的行為的,在失去了母親的照顧和引導后,即使由人養育成年,它們也會被野外黑猩猩作為入侵者殺死。
為了使在非洲各國的政府繼續沒收走私的小黑猩猩,珍妮·古道爾研究會創立了一個橫跨非洲大陸的庇護所計劃,讓小黑猩猩孤兒們可以在有經驗的專業人士的照顧下生活在模擬自然環境中。這些黑猩猩孤兒庇護所同時為當地提供了不少就業機會,周邊居民們能在庇護所中擔任保育員或是守衛,而庇護所采購的大量水果蔬菜也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即使在“叢林肉”的貿易十分猖獗的剛果布拉柴維爾市,珍妮·古道爾研究會的庇護所照顧的黑猩猩孤兒還是贏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很多當地人,尤其是孩子們,在參觀過庇護所后,表示絕不再吃黑猩猩的肉,也不再去提供這類食物的餐廳或家庭。而無論是村民還是旅游者,都被黑猩猩之間令人著迷的社會活動吸引了,它們愛上了這些聰明的動物。
它們的命運
那些被賣給醫藥科研機構的黑猩猩孤兒的命運又如何呢?活下來的它們遠比成為“叢林肉”更悲慘。
1987年3月,珍妮·古道爾博士參觀了由美國聯邦政府資助的實驗室SEMA公司,那里有為數不少的實驗黑猩猩。“它們把我從灑滿陽關的戶外,迎進半地下的過道,然后帶我走進放實驗動物的昏暗地下室。房間里放著一只只微波爐大小的保育箱,每只箱子里關著兩只幼小的猩猩,空氣必須經過過濾才能進入這些小猩猩的監舍,小猩猩們都望著我。現在還沒有開始用它們做實驗,但它們已經在這個小牢籠里檢疫隔離了四個多月。工作人員告訴我,等到隔離期滿,它們就會分別關進單獨的保育箱,然后使它們染上肝炎、艾滋病或者其他病毒。一只與外界隔絕的未成年雌猩猩在黑暗的籠子里不斷搖晃,她叫芭比,工作人員把她拿出來后,她像個布娃娃一樣坐著,無精打采,她不是被用了藥就是太絕望了。”1988年,珍妮·古道爾博士又在另外一個實驗室看到了雄黑猩猩喬喬。“喬喬從鐵柵里伸出手,目光里有感激,因為我停下來和它說話,它摸摸了我的面頰,摸摸了我的淚水,在手指上聞了聞,然后撫摸我的手腕。”喬喬在一只剛剛夠它站直身體的籠子里被關了10年,它和其他三百來只黑猩猩作為進行艾滋病藥物和疫苗試驗的試驗品。這10年除了極端的無聊就是間歇的恐懼和痛苦,籠子里除了一只舊輪胎,什么也沒有,它也沒有機會和同類交往。“喬喬很久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這個世界,對于每一種高級靈長動物來說,孤獨都是最難以承受的痛苦。”
實驗室黑猩猩多半來是自非洲的黑猩猩孤兒,它們痛苦的眼神讓珍妮·古道爾博士想起了貢貝的野生黑猩猩的生活—家庭成員間的親密無間,漫長而無憂無慮的童年。她為此召集了研討會,讓實驗室的生物醫學家、獸醫學家、技術人員與從事野外工作的生態學家、動物福利倡導者一起,探討如何改善實驗動物的生活環境。她認為,利用動物進行研究的科學家,有義務了解這些動物在自然狀態下的行為,有義務知道它們的研究工作對動物會造成什么影響,科學實驗必須在為人類服務的同時,盡量減少動物所受的痛苦。
任何一個想使動物的生活得到改善WntSP21oxCt2lF/GL1oelBI0L2/qA0hxqOJJ49OYJ9w=的人,都會受到一種批評:有些人認為,在人類還在受苦的世界上,關心動物是不必要的。古道爾博士曾經遇到過這樣一個婦女,那位婦女在一次宴會上公開指責古道爾博士對于實驗動物的關心。這位婦女的女兒心臟有問題,之所以能得救,是因為醫生在狗身上做了很多實驗,于是她成為了贊成用動物做實驗的組織的忠實支持者。古道爾博士告訴她:“我母親萬妮的心臟上移植了豬的心臟瓣膜,那取自屠宰場的豬,手術程序也來自對豬的實驗。我很愛我的母親,因此我非常感激那些豬,它們救了我母親的命。為了感謝那些為我們忍受痛苦的動物,我愿意盡我的努力來改善它們的生活條件。難道你不愿意感謝那只救了你女兒一命的狗嗎?我們要努力找到其他辦法,目的是使未來不再用動物來做實驗,難道你不愿意支持這樣的努力嗎?”那位婦女看著她,想了很久,說:“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她的敵意完全消失了,她第一次認識到人類和動物的福祉之間并不存在你死我活的對立。
珍妮在她的著作中這樣寫道:“我們都愿意幫助受苦的人們,但我希望你們想想為什么—為什么我們要在乎別人所受的痛苦呢?因為我們能夠理解它們的感受,我們知道它們與我們一樣會痛苦、會悲傷,會感到恐懼、絕望、孤獨和寂寞,因此我們會想要幫助它們。那么好吧,如果我告訴你黑猩猩也能感受這一切,貓、狗或是豬,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動物,它們也都能感受到這一切。那么,你能理解我所要做的嗎?” 在珍妮·古道爾博士2001年到中國北大演講時,曾有人提問:“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個香蕉,你是把它送給人,還是送給黑猩猩?”古道爾回答:“我會把香蕉分開,一家一半。人與動物同等重要,而在我們這個人滿為患的世界上,人的權利已經太多了,黑猩猩和其他地球居民的權利卻還沒有被承認。”
經由珍妮·古道爾博士和她志同道合的人們的努力,一些變化悄然發生了。如今,黑猩猩在實驗方面的任務,主要在于肝炎、瘧疾和行為研究,一些地方制定了法律,規定不能再將“退役”的實驗黑猩猩處死,而應報答它們對人類的貢獻,讓它們安享天年。在以此為目的建立的庇護所里,實驗室的“退役”黑猩猩得到了內容較為豐富、比較接近野外的生活。而隨著基因分析和計算機模型技術的發展,今后還將有更多的黑猩猩“退役”,實驗室里可以越來越少地使用實驗動物。一些動物園對黑猩猩的場館也進行了改造,為了讓黑猩猩的生活不那么單調,動物園在游戲場里安置了廢棄電線桿和消防管道制成的攀登架,食物被放置到需要費些心思和體力才能拿到的地方。隨著古道爾研究會、根與芽項目的深入開展,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人類在生活中尋求身心的統一,那些智力相當于四歲兒童的黑猩猩的生活也不只意味著食物和一間狹小的牢籠。關注和尊重生命的其他形式,帶來的不僅僅是技術的進步,而是真正的拯救。